闭目时,他听得少年低声唤他,“喂,小叫花子,你是从什么地方过来的?你有什么打算?我看你脸上的毒疮的确有点像麻风,但又不全像,这样,你起来让我看看,我懂些医术。麻风是治不好了,若是其他的病未必不能医治。喂,叫你呢!”
不过萍水相逢,素昧平生,他为何如此待他?看这小子眉眼精明,断不像个肯吃亏的人。连玉微微冷笑,并没理他。
捏着手中的玉佩,他缓缓想起阿萝。
那少年讨了个没趣,以为他睡着了,遂也睡去了。
洞外雨势渐小,他哪里睡得着?阿萝微微笑着,满脸鲜血的痛苦模样一直在他眼前摇晃,整个心脏都疼得绞了起来盒。
空气中沁了一丝山间特有的凉意。这样的夜,让一切感官都变得特别清晰。他负了阿萝!其实,他心里隐隐明白,凶手极有可能是他的母亲孝安。
可他能杀她为阿萝报仇吗洄?
如今的他,可以眼睛不眨一下地杀掉任何人,可对这个女人,他下不了手!
他犹记得她将他带回寝宫那天,竟不嫌脏污,让宫人打了水,亲手给他洗澡。
他的亲娘死了,她就像他的母亲。
他蓦地咬紧牙。
这时,耳边有响动传来,他听觉极为灵敏,只听得那少年蹑手蹑脚地出去了,而后又听到这人悄悄折回的声音,一股风也随之朝他袭来。那小子竟敢拿棍子捅他?!他眸光一暗,正要挥手将那树枝狠狠折断,转念一想,突然一跃而起,向对方扑过去。
“啊……”少年果被他吓了一跳,握着树枝一屁股跌到地上。
“死叫花子,你要吓死小爷呀!”少年骂骂咧咧地从地上起来。
他语带讽刺,“是你偷袭我在先,怨得了谁?”
少年却突然叹了口气,“我和你说话,你不理不睬,我又不敢碰你,只好用这方法让你起来了,我想看看你脸和手足上的疮疤,只有确诊了才好对症下药。”
“你我素不相识,你为何要对我好?我早便说过,我没有东西可回报于你。”他冷冷笑道。
“气死你祖宗我了!你这人怎么这样?老想着我问你要什么!我就不能不要什么?”少年跳起来,朝他龇牙,唇薄舌粉,一口小白牙在灯火下森森发光。
连玉突然想象被他咬一口的感觉,一股微微酸痒的感觉从腹部蹿起,肌肉不觉微微一绷。
他毕竟比这少年年长二三岁,又见多识广,立下便反击回去,“不能。我的养母养我,是因为我将来可以帮她巩固地位;我的兄弟跟我,是因为父亲带我们出去打猎,他们甩掉护卫追逐虎豹遇险,是我不顾自己性命从猛兽爪牙下将他们救起;我的侍从敬我,是因为我从许多奴才当中挑选了他们,给了他们新生。对我好、不问缘由也不要回馈的人有,但已经死了。后来,我争夺家产失败,被赶出了家门。你说,我凭什么相信你?”
他杜撰了最后一句,心里寻思的是:若继位失败,他总归不过是如此下场。
他驾车走过多个州县,沿途有对他鄙视的,有要诈取他身上钱财的,当然,也偶有怜悯他的。可怜悯他的人也不过嘴里说着可怜,施他一点米粮而已,除此,便没再做些什么,毕竟这病会染给别人,不是吗?
少年本一张脸皱成一团,恼怒地瞪着他,这时,认真地看了他一眼,舒了舒眉,小声地不知嘀咕了句什么,终躺下去睡了。
无话可说了吗?连玉眸中掠过一丝嘲色,也缓缓躺了下去。
几乎到天亮,听到那少年的衣衫窸窣作响,他才合了眼。
他浅眠了一两个时辰就醒了,却赫然发现地上用石子刻了两行字:小叫花子,我去上工了。你若出来放风什么的,千万别跟别人说跟我住一个窑洞,否则,我会被赶走的。
他心头的那股讽刺之感更强了。
出了窑洞,步行不久,便看到那条矿河。
人们都在那里淘挖石料,那少年也在其中。和村落里那些衣衫半卷、赤身露背的汉子不同,他袖裤不捋,发丝微微垂下几缕,两腮微鼓,似有些吃力地咬着牙,一张麦色小脸布满汗水,紧紧地攥着镐头剜敲。别看他个儿小,身边堆叠起来的石料倒不比别人少。
他身上衣衫料子不差,且看他模样谈吐,应颇有些来历,何须到这里做苦工,去赚这几钱银子?是有钱人家少爷在游戏吧。
只是,他人的事与他何干?连玉自嘲地一笑,向林子深处走去。
正如那少年所说,山林深处才有猎物,他一路施展上乘轻功,也花了将近两个时辰才找到禽鸟出没的地方,难怪昨晚在那玉矿附近完全找不到可猎之物。
他捕了只兔子烤了吃,又在林中一个小湖里洁了身方才折回。
再回到窑洞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那少年果已不在。
和他猜度的一样。
他自
是要避开他的,不是吗?这里数十个窑洞,也许都已住满了人,但他随便进一个就是了。
他掏出火折子将煤油灯点亮,负手于脑后,随便躺下,闭上眼睛,脑子空空的。自离宫以后,他脑里所有的思绪都是放空的,不愿去想,一想就痛。没有眼泪,眼睛干涩得想裂开。
“小叫花子,吃饭了……”
一个微弱的声音令他一下清醒过来,他不禁生了一丝怒意,抬头一看,只见那少年蹲在窑洞前,袍摆兜着些什么东西。灯光幽幽,风在窑外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