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着,眼睛忽然一亮,“他怕他女儿会出事,青梅竹马,他即便死了,也要公子不忍,护他女儿周全。”
魏成辉颔首,眸光一暗,“他算计到头,却独独忘记了,自古朝代更迭,所有有权势的男子都离不开‘江山美人’四个字,美人永远排在江山之后,何况那冯素珍并非美人。不过,她总归是老狐狸的女儿,平素看似糊涂,这做起大事来却丁点不含糊,倒也留住了公子一分心思。”
司岚风心想:“先江山,后美人”这话确是不错,老师平生狠辣,便将这句话贯彻得彻底,将自己女儿一个嫁给晁晃,一个嫁给连玉。一山不能容二虎,老师和冯少卿是同袍,亦是敌人,多年来谁也不服谁。只是,死人终归拼不过活人,冯少卿到底死了,公子也表明了态度。
这世间,既然有人认为活人拼不过死人,因为死人是心上的那道创口,永难愈合,永远得不到的东西才是最珍贵的,便会有人觉得死人斗不过活人,只要还活着,便有机会。
其实,有时生和死的界限是那么模糊。
*
这一晚,连玉回宫以后,明炎初来报,说:“顾姑娘请皇上到寝宫一聚,说是有事相求。”
他从素珍处回来,心有不快,本翻了无烟的牌子,闻言,将牌子撤了,摆驾到双城寝处。
还没踏进院子,便听到一阵琴声袅袅而来。
他一下定住脚步,一时之间,前方竟宛似有道无形的屏障,让他无法再进一步,只能握紧拳倾耳细听此曲,这首很多年前一个叫顾惜萝的女子最爱弹的曲子。
“皇上,奴才这就进去通传?”领着一众宫人随侍着的明炎初也变了脸色,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问道。
连玉却斥道:“明炎初,你好大的胆子。”
明炎初吃瘪,立下缩肩噤声。
只见天子负手站在寒夜中,目光幽深得似是要将双城的庭院吞噬,眉间却又宛若有依稀笑意。
那是连玉最珍贵却也最心痛的回忆,每次回忆都会痛。只要一想,就连呼吸都隐隐作痛。
这次,也是一样。
那过往就像一串打散了的珍珠,一点点被串拾起来。
“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远者,必浚其……”
按大周例,三品朝官的子女到一定年龄,可获准到上书房与众皇子、公主一起接受教诲。大周皇室倒也用心良苦,让将来的皇二代、官二代自孩童时代便打好关系。
孩子一般在三岁始便接受启蒙,早期年岁小也未必知道些什么,但书香墨案、潜移默化,几年过去,总会学得不少东西。
早年只在宫中做苦役的皇六子却在十岁才开始识字习文,人虽聪慧,落下的课业却非一时就能赶上的。
彼时还是太傅的魏成辉让他背书,六皇子背着背着便哽住了,横竖再也无法背出一丝半点。
皇子、公主们大笑。
朝官的子女虽不敢放肆,也掩嘴偷笑。
他本挑得一处偏僻座位,却逃不过经皇后授意对其严厉相待的魏太傅的提问。
六皇子附和着众人轻笑,心下却苦涩,唯恐皇后知晓,嫌弃他,将他打回原来的地方。
背后突有声音轻轻提醒,“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思国之安者,必积其德义……不要去背,要去思考、想象,这样才能记牢。浚者,通也。六殿下,你想,源远才能流长,是以,流之远者,必定先要疏通其源头。这几句的意思是说:树木要长得好,必先巩固它的根基;水若要流得远,必先疏通它的源头;要让国家安稳,为君者需积聚义德……想成大事的人,必须要先积攒根基、厚积薄发、循序而进……”
他照着背出,笑声一下停止,魏太傅手中的戒尺停在半空。
女孩嘴角微翘,“不客气。”
“你为何帮我?”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哎,实话告诉你吧,我的确是有企图,我看你骨骼清奇,将来必定前途无量,我先结交了,你日后就会多关照我伯父家,哈哈。”
另一个女孩惶恐道:“阿萝姐姐,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六殿下,我们并无此意……”
翌日,她,让他别嫌弃。他翻开一看,里头有她做的读书笔记,从入门到奥义。
p有一张素笺写着:别人比你多十倍知识,你便比他们多用十一倍的工夫。在别人屋檐下不可怕,永远在别人屋檐下才可怕。
宫中自有佳肴美食,她每每进宫,却还业日重,她说停下来歇一歇;她教他诗词,他教她骑马……三年后,他成为上书房功课最好的孩子,再也没有人敢瞧不起他。上书房里开始有好些女孩子悄悄关注他,包括阿萝的妹妹。连捷、连琴等相继被他收服,反变成他的小跟班,整日“六哥”“六哥”唤个不停,她对他的称呼却从“六殿下”变成了“连玉”。
后来众人长成,上书房撤了。她进宫的机会少了,他偶尔才能出宫看看她。
时间匆匆,中秋宫宴再见那晚,她悄悄离席,他静静尾随。
暗处,她送他亲手绣织的鞋面,说祝他终有一天,将这万里江山踏于脚下,做自己的主人,不再受人轻视、欺侮。
也是那个晚上,在婆娑树影下,他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后来,孝安为训练他的胆量与狠劲,亲自从皇子中挑出一个来让他对付,让他设法将那孩子置于死地。
他有千万种办法办到,却不忍下手。
那毕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