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洛水镇上,钱财名利无外乎身外。
我的师傅们说,既然生活在这里,又何所谓这些实的虚的。
从前过的太拘束,养家生活,处处要钱要权,得了名利起初欣喜,日子久了却未见心中安乐,得了一步总涌动着想要更进些更进些,每时每刻总有这样那样的愿望,想要这个想要那个,就像蚂蚁煎咬心口,得了魔怔一样。
想求个满足心安却不可得。撺掇自个再奋进些再奋进些就可以如何如何,总在追着这些宏大的光景,吃着熟成的稻米却也食不下咽,心思全被忧思恐惊沾满,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如今可以抛下这些负累,恣意的追寻生活,红蓝花开了就去造胭脂,梅子结了就酿些梅子酒,人生在世不过百八十年,何苦作践自己。
当下的事就是最值得去做的事,如果连当下都蹉跎虚度又要空谈什么未来。
当然,有的师傅不会这样说。
我未尝得过名利,自然不知名利是苦或甜,什么形状。在这山镇之中自是自由恣意,却没有师傅们安然自得的那份闲适。
总有些恐惧触摸不到,无端的觉得虚无空洞,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我喜欢商队们带来的新奇玩意,这是活生生的,我甚至可以握在手里把玩它。
我却不想买下它们或者带回山上,它们或许会因为失去我的眷顾,长年累月的待在柜里,蒙上尘灰,还会有蜘蛛爬上去结成厚厚的蛛网,招揽更多的灰尘。
长久的看着它们只会告诉我,不过是死物,不过是死物而已,又有什么有趣呢。
但是小白不一样。
13岁那年我陪老师傅喝完酒在梅子林里闲逛,平时只能在林子里偶遇些蛇虫,那年却瞧见白绒绒的一团窝在小石坑里,我对白色很是敏感。
我阿爹曾经带回来一个光头小师傅给我卜算,我不认得他,大约是跟着商队暂时住下的,我没什么好算的,我阿爹拾掇着人小师傅给我这半大女娃卜算姻缘。
女子姻缘联系半生福祸,阿爹总这样说,要为我想的万全才好。
其时,我的那些话本早已看得发厌,才子佳人的情爱佳话只觉无趣,但对探听天命还是很感兴趣。
那卜算的小师傅右手摸摸光头,蹭得发亮,左手抚了抚我的脑袋,我毛躁的头发大约很扎手,转而把手搭在我的肩上,俯下身来告诉我,我的姻缘系于一位白衣公子,怎么个系法,又是什么模样,却没有多说。
我觉得他在胡诌来骗我阿爹。
洛水镇很少会有白色的活物。
有也大约是我眼前这团白绒,兴许在夜里这团白绒就会变成一位翩翩佳公子,来给我的姻缘引路。
十几岁的少女已经抱有这样奇怪的幻想。
我不知道它会不会被我吓跑,只是突然有个念头想把它带回家。我脱下衫子,俯身一把把它罩住,惹得老师傅在旁边笑的抽了气,“不知道的还道是你在逮什么宝贝呢”。
师傅又在揶揄我了。
我实在不知道要怎么抓兔子,如果抱起来我总觉得它会用小后腿一蹬然后跑掉,师傅慢悠悠晃过来,掀起我的外衫一把提溜起它的小白耳朵递给我,“诺”,说话间好像微醺的样子。
师傅这个混蛋。
我赶紧用外衫围住这团白绒,裹好了捧在怀里。师傅这个装醉鬼,人家长的长耳朵又不是给人抓的。我没有跟师傅道别,装醉的师傅没办法跟她道别,她只会拉你陪她一起喝梅子酒。
我给它起名叫小白,没有什么好名字送给它,总不能叫它狗蛋。
虽然卜算的小师傅说名字越简单越好养活。
是以我卜算那年还给我起名叫三娘,告诉我阿爹,这名字简单利落防震祛灾,我阿爹总有一种正义凛然的气质,嫌弃这名字太过山野气,只留着当个小名,愣是让人小师傅给我取了个大名,妙善。
现在想想还不如三娘听着舒心。
妙善妙善,听着就像九娘娘庙里的侍奉童子,妙善妙喜妙生妙缘,真是让人欢喜不起来。
小白是我为人取的第一个名字,往后应该也不会有。
我没什么笼子装着它,阿爹说没有笼子怕是三天就满山跑得没影了。
我想着用笼子把它拘起来太过残忍,如果阿爹把我圈在山上,不准我下山,不准我闲逛,每日呆坐在房里,恐怕我三餐都要食不下咽了。
再说,也不妨有在五更天里,这白绒团变成白衣公子的可能。
于是我给它围了块草地,半边搭成了个小棚,另半边露天还可以晒晒太阳,如果要跑掉我也没什么办法,小白应该也有它想要去的地方吧。
兔生短暂,还是不要勉强它了。
后来小白自然没有跑掉,看得出来,确确实实是只好兔子。
它既认了我,我也会认真来好好待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