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九年正月二十七清晨,燕王大婚,应天皇城一派庄重。
尚宝司已于奉天殿陈设御座,内官监礼部在文楼下设了冠服首饰金银等仪物,锦衣卫负责设仪仗,教坊司设乐。护卫将军文武官与执事官也都各自就位,仪礼司设百官侍立位与玉帛案。百官已具朝服侍立殿外,朱元璋在鼓乐声中身穿皮弁服驾临奉天殿,按部就班,有条不紊。
“跪——”
承制官开始宣制:
“今聘魏国公徐达长女为燕王妃,命卿等行纳征礼——”
一番繁复礼仪过后,使者已先行去了魏国公府行纳征之礼。
按制,亲王未就藩已成婚者应于京城择地建邸,秦晋二王在京城都有各自王府,只是近年来庶务繁忙,民力未苏,京城的燕王府工事一直耽搁着,朱元璋便令朱棣夫妇暂住东六宫永和宫处,男女有别,即便夫妻也如此,因此二人在院中各有一间寝殿。朱棣前几日已经搬入了永和宫的寝殿,今日是婚礼第一日,年轻的小内侍李忠和几个小宦官正在帮他换着衮冕。
“你是新来的?”
朱棣对他随口问着。
“奴婢是新来的,不过前些年与殿下您有过一面之缘。”
他长得白白净净,年龄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身形细瘦高挑。
“我们见过?”
“当年是皇上带着诸位殿下,把奴婢从街上买来的,还葬了奴婢的父母。”
原来李忠就是数年前朱棣在街头见到的那个孤儿。
“哦?是你。”
“是,今后奴婢就跟着殿下了。”
李忠等内侍已经为他打理好了,此刻他正要去奉天殿拜见朱元璋,然后行亲迎之礼,亲自将徐妙心迎入宫中。
朱棣还未出发时,朝廷正副使已持节发册至魏国公府,将礼物送入府中,为徐妙心行册礼。
今日妙心画了盛妆,细眉红唇,胭脂点染,褪去了不少小丫头的稚气,显得华贵雍容,她头戴九翚四凤冠,最外的是青紵丝绣翟衣,身围环佩,在内还有玉色线罗中单,下还有青紵丝绣蔽膝等等。这身隆重礼服和她尚未成熟的身躯相配十分繁重。
妙心神态安然,不带一丝情绪,只是顺着女官的引导受册。
这个十五岁的新妇端坐在抹金交椅上,静静看着一众命妇和道贺亲属,这里或许有长辈或亲人,但此刻,在燕王妃的面前,都恭敬地向自己行着四拜之礼。
她什么声音都不用发出,在礼官一声声的“跪”与“兴”中,忽然有一种离他们很远的感觉。
此刻朱棣已拜别了朱元璋与马皇后,身着皮弁服,将要乘象辂至魏国公府。魏国公府中,徐达与谢夫人正与妙心行醮戒礼。
妙心脱下翟衣换了燕居冠服,徐氏祠堂内陈设了祭物,徐达正领妻女跪祭祖宗——
“列祖列宗在上,子孙徐达……”
妙心与母亲跪在左右,听着父亲默念祝词,她望着父亲高大的背影,想起从小到大,徐达总是岁初出征,岁暮而还,她与父亲相见的机会并不多,家中徐达用过甲胄兵器居然成了她对父亲惟一的念想。
她总记得父亲偶尔闲暇在家时,给年幼她和兄弟们讲高深的的军法兵书;担忧地夺过她淘气时偷拿的几件兵器;抱着她讲着塞北的大漠孤烟,长河落日,他说,北国不似我们江南,那里有蜿蜒长城,飞驰骏马,形胜山川……
此刻正徐达夫妇坐于正堂,女执事引了妙心,她对着父母各自四拜。
她突然眼中一湿,但终究忍住了眼泪,马上就要等朱棣亲迎,离家入宫了。
徐达戎马倥偬,数年征战奔波,甚至自顾不暇,成家立室时已近而立之年,才陆续有了这个女儿和后来几个孩子。
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此刻他望着已是新妇的女儿笑着,他不善煽情,只是拉着女儿的手仔细端详着点点头,想要多看她几眼。
谢夫人在一旁也是偷偷拭泪,想起过往种种,她感慨万千:
“心儿,入了皇家,今后的路,就靠你一个人走了,娘……娘只能……只能送你到这儿了,记住宫中不比家里,要恭顺谦和,喜怒不形,和燕王夫妻同心,啊~来这个拿着戴好了。”
“娘,您放心。”
谢夫人将妙心的那块鸾凤玉佩送入她手中,妙心又换上了翟衣,和其他亲属家人一一告别,谢夫人陪着女儿来到了魏国公府中堂。
今日女儿出嫁,徐达亲自主婚,此刻朱棣已经被徐达迎入了中堂,妙心也被女执事引出门外辞别了母亲。女轿夫抬的凤轿和内官所设的仪仗已经在魏国公府恭候多时了。
朱棣进了中堂,远远见了盛装的她,但未仔细端详,二人便一路出了府。
朱棣亲自为妙心的凤娇掀帘,引了她进去,妙心余光打量了这个还不熟识的燕王,小时候妙心比他低一个头,如今她仍然只到他的肩头。
迎亲队伍一路到了承天门外,朱棣又亲自启帘请她出轿。二人易服,至奉天殿拜谒皇室列祖,行庙见礼。
二人出了奉先殿,到了永和宫中,开始行合巹礼。
妙心自从上次淋了场雨,吃了十几天药,病了快一个月,还不算痊愈,却落下了头风的病,只能备些药在身边,她刚站起来,便觉得有些眩晕。
朱棣见她不适,扶下她的胳膊,二人眼神交汇,妙心对他颔首微笑,便各就拜位。
徐妙心与朱棣相对再拜,她在一俯一仰之间,可以感受到朱棣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