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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赵一哲一闹,陆开明从沉思中回过神。
他的目光越过重重楼宇,最后,竟然无处安放。
他无限感慨地摇头叹道:“这里原本是一座江心孤岛。因为四面环水,像桶箍一样紧紧围住小岛,所以叫小箍围。改成小谷围,真是有些费解啊。”
岛屿中的城市就是这样,身处其中,和陆地上的城市并无两样。只有在半空或是水上,隔着远远的距离再看,才会觉出几分与世隔绝的美。
陆开明接着道:“从前,地在水中央,叫作洲。洲上有山,烟雨中看山,乍断乍连,山下潮声隐隐,时断时续。所以诗里才说:洲岛逐潮来。”
符然听罢,很是神往:“可是现在看去,和千千万万座城市长得好像啊,唯一的区别,是大学好多。”末了又轻笑了一下,自言自语道:“大学城嘛。”
赵一哲原地转了几圈,四下张望。然后笑嘻嘻地拍了拍陆开明的肩:“陆老板,你也不比我们大几岁嘛,说得就好像,你在这里呆过几辈子一样。”
陆开明苦笑了一下,雾霭重重的眼眸里,天然的沧桑,浓到化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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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人终于站在南汉二陵博物馆的门楼前。
二重阙的仿唐古建严整开朗,虽然是新落成不久的建筑,高大肃然的气象,却令人不由得放轻了脚步。
赵一哲拉了一把符然,模仿讲解机的播音腔,一本正经说道:“下面,我们就来好好看一看,这个五代十国时期最奇葩的短命王朝。”
移动的讲解机,继续说个不停:“五代十国是中国历史上,最为动荡的乱世。大一统政权崩塌,天下大乱,武人集团崛起。土豪武人各凭骁勇,割据一方称雄称霸。”
“而在唐王朝的废墟上,涌现出的崭新国家中,就有土豪刘氏家族建立的岭南60州帝国——大越。因为以汉朝刘氏后裔自居,刘龑在番市称帝的次年,又将大越改为汉,史称南汉。”
很多天后,符然回想起这个博物馆的下午,不由百感交集。
那些无心的浏览,无意的驻足流连,都成为刻骨铭心的求生奥义,在脑海里翻涌不息。
也只有那一刻,她才真正懂得,这个下午,陆开明越过江渚重峦的眼神,为何藏着千古寂寞。
如果可能,她想永远留在这一时刻——秋日的阳光夺目地洒下,赵一哲忽左忽右地聒噪耳语,陆老板的目光,越过那些青釉瓷器,似乎在看,又似乎没在看。而柴屹,清寂的身影,时远时近,令她忍不住,看了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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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符然他们还要去和博物馆平行的康陵遗址看一看。
陆开明想了想,却道:“过几天,我们再来。今天先去小洲村转一转,晚上就住那儿吧。”
符然的家在苏市,在京市读书工作了7年,烟雨水乡,更像是一个莹润发光的情结,深埋心底。
而小洲村,就是岭南的江南水乡。
符然开心地走在绿树婆娑的古村小路上,蜿蜒的清流之上,枕着百年石桥。古老的祠堂,庄严地守护着家族的运命与香火,古榕树拥揽着小神庙,村妇在浓荫下言笑晏晏地做针线。
清溪、绿树、灰垣、素瓦,陌生又熟悉,她忍不住欢快地叫道:“好像回家了一样啊!”
一直闲闲地逛到傍晚,才找了一家仿照当地400年蚝壳屋建造的民宿住下。
深夜,睡眠向来很轻的符然,听着啾啾的虫鸣,反倒越来越清醒。她索性跳下床,轻手轻脚地走出屋子。
寂寂的院落,薄薄地铺满树影,不知名的花树,轻吐着幽幽清芬。
符然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发现花架下,站着一身月华的柴屹。
峭拔的身影,好像几百年来,一直站在那里,古树一样挺拔安逸。
符然晃了晃纤长的手掌,轻声打了个招呼:“hi,我以为只有我失眠。”
柴屹一只手插在裤袋里,重重花影,在他清冷俊逸的脸上,明明暗暗地摇动。
“想出去走走。”他淡淡说道。
没有邀请,也不像征询意见。只是转身朝着巷口,不紧不慢走去。
符然面上微怔,却踩着一地月光,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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陷入沉梦的小洲村,安静到不忍说话。
月上中天,连最机警的家犬,都无知无觉地打着微酣。
符然踩着柴屹的影子,一前一后穿过古巷,绕过小桥。哒哒的脚步声,开始还错落分明,渐渐地,却悄然重合,依稀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她的。
老屋在长河里投下黑黢黢的影子,夜风吹皱一河清波,轻颤的光影,散作万点星芒,化入无边夜色。
符然忽然道:“划条小船,夜游古村怎么样?”黑漆漆的眼睛,装满了河面上的万点波光。
符然见柴屹不为所动,一边走下河堤,一边转身,向他投去恳求的一眼。
柴屹微滞,颇有些无奈地向符然掠去一眼。随后,才大步越过她,利落地解开一只靠岸而栖的木船,先稳稳地踏上船去,才向符然伸出修长好看的手。
符然轻轻搭住柴屹的手,嗯?这只手,并不像想象中那样冰肌玉脉,安然有力的一握,甚至有些……暖暖的。
短暂的触觉,好似倏地连通了手指和心脏,符然的心,怦怦然猛跳了几下,在小船吱吱呀呀的晃动声中,下意识地攀紧柴屹劲瘦的腰侧。
呼吸可闻间,符然慌乱地坐好,柴屹也随即淡然地坐下来,两条长腿无处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