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士们将桌椅擦净,请王贤坐下,又要去临近的酒楼叫吃食,却被王贤阻止道:“别麻烦了,大锅里还炖着卤煮呢,不吃也浪费了,一人来一碗得了。”
“大人什么身份,岂能吃这种街边摊上的东西?”卫士们登时不安道。
“都是用来填饱肚子的,哪那么多讲究?”王贤说这话时,感觉自己果然文明多了,要是放在以前,自个八成会说‘吃到肚里都会变成屎’……
手下拗不过他,只好把那摊主叫回来,让他先做了一碗卤煮,尝过没有问题,才又盯着他给王贤准备吃食。只见那摊主娴熟的将火烧切井字刀,豆腐切三角,小肠、肺头剁小块,从锅里舀一勺老汤往碗里一浇,再来点蒜泥、茱萸油、豆腐乳、韭菜花,转眼之间,一碗热腾腾的卤煮便做好了。
海碗一端上桌,王贤便闻到扑鼻的浓香,不禁食指大动,动筷子尝一尝火烧透而不黏,肉烂而不糟,尤其是其中的小肠,酥软味厚而不腻,没有任何异味。偶尔吃到一片白肉更是满口脂香。在这荡漾着脂粉香气的金陵河畔,吃着热气腾腾的卤煮,王贤竟感觉比吃什么佳肴还要过瘾。
转眼之间,一海碗卤煮全都下了肚,王贤满足的呼口气,擦擦额头浸出的汗水,才看见张輗张二爷,已经张大嘴巴站在那里好久了。
“二爷好久不见,要不要也来一碗?”王贤掏出手巾擦擦嘴,笑着对张輗道。
“我的王老弟,你放着二十两银子一桌的花酒不吃?”张輗彻底无语道:“却叫我来吃这个,这是……”他本想说‘这是人吃的么’,但见王贤都吃了一海碗了,只好改口道:“这是咱们这种身份的人吃的么?”
“在大漠,我喝过马尿,吃过皮带,当时要是有这样一碗卤煮给我,让我干什么都成。”王贤云淡风轻的笑道:“至于像在太原那样喝花酒,我是心向往之,身不能至了。”
“怕什么,你可专门抓人的特务头子,谁能抓到你头上不成?”张輗笑嘻嘻的说一声,又皱皱眉头,还是在黑乎乎的凳子上坐下,他像不认识一样端详着王贤道:“别跟我说你在山西的做派全是装出来的,那我可真是太伤心了。”就算是因为利益而纠葛,但人还是希望对方能跟自己志同道合,或者臭气相投……
“呵呵……”王贤笑笑,顿了好一会儿才道:“其实现在才是装出来的。”
“那我就放心了……”张輗刚生出的隔阂登时烟消云散,他还真怕王贤点头承认,那这人也太不上道了。他虽然想跟王贤交好,但那份天潢贵胄的骄傲,可不容许他热脸贴人冷屁股。下一刻,他一脸慷慨就义道:“好吧,今儿个我就舍命陪君子了!”说着一拍油腻腻的桌子,登时脸色一变,心说二爷我今天这牺牲可大了去了,又提高嗓门对那摊主道:“给我也来一碗……这个,这叫什么?”
“卤煮。”王贤笑道:“你没必要非得尝。”
“有必要,谁让咱们是哥们呢!”张輗呲牙裂嘴道:“能一起享得了天大的福,就能一起吃得了地大的苦。”
“那我随便。”王贤心说,怪不得以大明今日威服四海之天威,短短几十年就被人把皇帝俘虏了去呢……这些个元勋之后,吃个卤煮就觉着吃了大苦,将来等他们领兵打仗,不被也先虐死才怪呢。
虽然他利用先知的优势作了个弊,把未来的蒙古太师也先从草原弄到京城剃度了,现在庆寿寺里当小和尚呢。但与蒙古人密切接触后,王贤也很清楚,这根本解决不了问题。只要蒙古人的处境没有改善,只要大明衰落下去,没有也先,也会有也后,没有土木堡,也会有木土堡的……
事实上,‘土木堡’是王贤内心深处一直回避的三个字,以他的性格实在不愿背负那么沉重的枷锁,但随着在大明的时间越来越长,自己所处的位置越来越高,他难免越来越频繁的想到那一场灭顶之灾……
五十万大军毁于一旦,大明皇帝耻辱被俘,随驾文武尽数蒙难,大明帝京岌岌可危……虽然有自己准妹夫力挽狂澜,却无可逆转的改变了大明朝的气运。从那以后,大明两代大帝建立起的无敌大军土崩瓦解,对蒙古人一个甲子的绝对压制荡然无存,帝国门户洞开,边境烽火连绵,虏骑长驱直入,百姓生灵涂炭。
更深层的悲剧是,从那之后,大明朝的勋贵武将彻底失去了话语权,文官则彻底绑架了皇帝,统治了整个国家,在带给大明朝一段辉煌文治的同时,也让国家在重文抑武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开国时纵横驰骋、天下无敌的大国骄民,终于变成了一群羸弱的羔羊,最后竟亡在自己昔日卑微的奴仆手中,拉开了二百年的亡国史……
王贤此生最大的痛苦,便是这种预知未来带来的无可逃避,偏他又不是那种愿意粉身报国的圣人,便只能先掩耳盗铃,不去想未来会怎样。可惜这法子似乎越来越不好使,他也越来越容易被勾起,这些让人艰于呼吸的思绪了……
‘奶奶的,能从一碗卤煮想到民族被奴役,我也真是奇葩了……’王贤使劲摇摇头,甩掉这些让人纠结无比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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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贤在那里纠结无比,张輗对着一碗热腾腾的卤煮,同样是无比纠结,他拿起筷子在这一碗‘鸡零狗碎’里挑了又挑,终于夹起一块,刚要送到嘴里,却发现这软乎乎的竟是一块猪大肠,登时险作呕。他心里狂吼道:‘人怎么能吃这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