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娉坐在花轿里,听着外面的动静,像是到了。她掀起盖头,撩开轿子上小窗的帘子一角,看到风愈急雪愈大,轿子从一个小门入侯府。
偌大的武陵侯府不见丝毫喜庆,没有张灯结彩,没有红灯笼红绸子红毯,没有进进出出热闹忙碌的人,只有被大雪覆盖下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苍茫。
风雪中,四个壮汉抬着一顶花轿,后面跟着只有几个箱笼的嫁妆,前面开路的是侯府派来迎亲的下人。
这是一场被所有人轻贱的婚嫁。
程娉心想,她的那位程姝嘴里“少时陌上春深,迎风而来,宛如千树花开”的郎君,在这府中的处境,只怕还不如丞相府一个卑贱的痴傻庶女。
这个主事的妾室,当真手段了得。
一阵刺骨寒风携着雪花,从撩开帘子的窗口涌进来,吹得轿中的程娉透心凉。
前方宽阔的四角飞檐下,是架高的实木雕花抄手游廊,游廊上此刻站着几个大袖袿衣的女人。
程娉赶忙放下轿帘和盖头,端端正正坐好。
只听前面一人喝了声:“停~”
轿子停了下来,然后是细碎的踩雪声,似是有人靠近。
一个威严庄重的女声问:“如何?”
一个男声恭敬回道:“一路行来,不曾吭声。”
女声:“打开,我要瞧瞧。”
轿帘被打开,风雪灌进来,程娉头上的盖头被吹向一侧,露出鬓角的几缕黑发和皓白纤细的脖子。
她将手缩回厚重的广袖下。
那个威严庄重的女声带了丝薄怒:“我说我要瞧瞧,你就这样给我瞧,揭开盖头。”
那个男声很是迟疑:“二夫人,这……这不好吧?”
按习俗,新娘的红盖头只有新郎能揭,不然不吉利。
另一个清脆的带点蛮横的女声插进来:“一个傻子,有什么不好的,你到底会不会办事!姑母,我来。”
盖头被人粗鲁地扯下来,连同程姝插在她发髻上的梨花镶玉簪一并被扯掉了,簪子掉进花轿下的雪里。
程娉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二夫人,
袿衣外披了件白色毛领斗篷,高髻簪花,步摇垂珠,身后一个小厮举着把纸伞,挡住头顶的风雪。
三十多岁的年纪,雍容华贵、威严端庄,一看便知,出身不俗。
看清程娉的样貌,二夫人冷笑道:“新娘子如此花容月貌,我这个姨娘也并未亏待了谁,只是……”目光探究地盯着程娉的眼睛:“当真如传闻中自幼痴傻吗?”
程娉无辜地眨了下眼睛,对着二夫人说:“阿姆,我要吃桂花糕。”
装傻,谁还不会!
旁边戴紫金花冠梳十字髻的表小姐“哈哈哈”笑起来,耳垂上的粉色耳坠在风雪里晃荡,一手半捂嘴,一手指着程娉:“这般傻态,和芳草院那位,倒也很是相配,姑母英明。”
不知从哪里蹿出来两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小童,将手里的花生皮扔进轿内程娉的大红嫁衣上,嘴里喊着:“傻新娘,傻新娘,……”
打打闹闹又跑远了。
二夫人满意地笑了,拢了拢身上的斗篷,似是忽觉寒意颇重,转身走了,只留下几句话,从白色的背影中传来:“送进去,看牢了,不得有任何差池。”
轿帘被重新放下,阻隔了刺骨的寒意。
这是不用拜天地,直接送洞房的节奏!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穿越千年而来,也不知等待她的是怎样的命运。
武陵侯府占地很广,后面有一个天然形成的湖泊,叫千岁湖,湖的对面就是芳草院,与前院正屋以一座木桥相连。
天寒地冻,湖面早已结冰,冰上覆了厚厚一层雪。
花轿从木桥上经过,芳草院的院门处,守着三个黑衣劲装、护卫模样的人,拦住了抬轿的人。
“大公子需静养,新娘下轿进院,闲杂人等止步。”
轿子后走上前一个长随模样的男仆,毕恭毕敬道: “新娘痴傻,一人入院,恐迷路,可否让小的进院相送?”
护卫拿刀的手交叉挡在院门入口,威胁意味十足,公事公办的口气:“夫人有令,我们只是照章办事。”
轿帘缓缓打开,程娉自己下了轿,大红嫁衣在漫天的飞雪里,显得触目惊心,黑发玉容红唇,两手半提起繁复的裙裾,脸上挂着天真无邪的笑,一步一步走向芳草院,护卫自动让开了手臂。
院内更显荒凉,枯枝败叶被大雪覆盖,行道上积雪未清,她的鞋子踩在雪上,身后留下一串脚印,尽头是一排木制屋舍,门窗紧闭。
黑发上很快落了薄薄一层雪,寒意逼人,她走向主屋,拾阶而上,屋檐上挂了一串一串的冰棱子。
只听“砰!”一声瓷碗落地碎裂声自屋内传出,然后是一叠声抑制不住的咳嗽,咳声稍缓,沙哑虚弱又隐含怒意的声音斥道:“滚!”
由于太过虚弱,声音里的力道平白减低了不少。
一个清亮的女声道:“大公子,你都这样了,还要自命清高不成,你以为你还是昔日风光无限的侯府大公子,奴婢不嫌弃你残破病躯,甘愿委身于你,那是看你尚有几分姿色,你别如此不知好歹。”
那个虚弱的男声再次怒斥:“滚出去!”
“莫非你在等你那个傻娘子!不说奴婢都忘了,今日可是你的大喜之日,可是怎么办呢,那只是一个傻子,哈哈哈。依我看你还是乖乖从了我,我还可以在二夫人面前替你美言几句,不然,你冻着了、饿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