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住微微发颤的胸口,我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垂了眼眸,目光毫无保留地望向段止箫愈发趋向于难看的面孔。良久沉默与踌躇,终是缓慢而机械地自怀中掏出一只青色的小瓷瓶,拔了瓶塞,从中倒出一颗通体乌黑的药丸。
书珏凝视着我手中那颗拇指般大小的物什,顿时心下了然,深深地凝视我道:“顾皓芊,你想以毒攻毒?”
段止箫狭长的眼眸隐隐发出一阵战栗:“这是什么东西?”
“回殿下,这是诛髓丹。”头上渐渐渗出了一层冷汗,我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低低出声命令道,“殿下,请把嘴张开。”
“顾皓芊,你想杀死孤?”眸中冷意更甚,段止箫挣扎着后缩数尺,仰头靠着船篷的末端,恨声说道:“诛髓丹乃是诛人心脉骨髓的烈性□□,你给孤服用,是救孤,还是害孤?”
“你说你不通医理,起初我还不信,现下一看,倒是真的。”脸色凉得透彻,我将药丸轻轻递到他嘴边,不耐烦道,“你心脉处遭箭毒所侵袭,为今之计,唯有服用诛髓丹将余毒逼尽,才能勉强有活路可言。”
段止箫抿了嘴唇,冷冷质问我道:“勉强?也就是说,不论如何,都会有风险?”
我不应,只是将药丸贴上他的唇瓣,漠然道:“殿下,把嘴张开。”
段止箫眸色瞬间冷凝成冰,瞪着我,气虚无力道:“顾皓芊,你知不知道害死孤,你会有一个什么样的下场?”
“殿下,嘴张开。”我面色因过度的紧张而骇得煞白,然而嘴里从始至终,都只会重复着这样一句不变的话语。
段止箫面容坚定决然,毫不动摇道:“顾皓芊,你好好地看着你胸前那枚平安扣,问问你自己,这样做,樾言会用什么样的眼光看待你?”
“我做什么了?”再也忍无可忍,我欺身上前,一把将他下巴狠狠捏住,捻着手里那颗乌黑色的丑陋药丸径直抵上了他的牙缝,一字一句地说道,“殿下,您听清楚了,吃了它,把血吐干净,就不会有什么大碍。您心里是惦记着什么样的仇怨,我不管,我只要您活着。不管用什么样的方式,您活下来,就是我无愧于这枚平安扣的最佳方式。”
段止箫居高临下地做了多年太子,怕是从未感受过这般被女子捏住下巴的深深屈辱。他那一双鹰隼般的眼睛,锋利得可怕,偏偏他如今身负重伤,纵是心中万般不愿,却也只能忍着,扛着,咬紧了牙关,拼命地抵制着。
我满头冷汗,双手筛糠似地剧烈颤抖,饶是无论如何,也没法撬开他的嘴巴。他段止箫心虚,所以会怕我,恰不巧,我自己没有十成把握,也在同时顾忌着他。
我在顾忌什么?当然不是在怜惜他的伤痛。我不喜欢他,看着他这般痛苦而又丑陋的模样,我甚至会觉得好笑。可是,归根结底,我还是不能让他就这样一命呜呼。
他不能死,绝不能死。耳边有一个虚无缥缈的声音这样对我说道,一旦他死了,随之整个倾颓倒塌的,就是他背后正渐渐走向衰退的浮缘段家。如今世道正乱,大国无主,外有敌国侵略,内有逆贼夺权,民心一片涣散,不知归往何处——而他,段止箫,恰就是唯一一个能够拯救这般局面的首要人物。
所以,即便是我手法不精,医术不佳,我目前能够尽力而为的,也只有用这样粗暴无情的方式,把他从鬼门关前,死命地拖拽回来。
那一刻,我甚至早已在心里定下了最坏的结果,如果段止箫没有那个福气,吃完了诛髓丹立刻一命呜呼的话,事后的沐樾言是会选择原谅我,还是会选择斥责我,亦或者是……他会直接丢下我?
他会丢下我,一定会。我只是个女人,而段止箫是他的全部。
愈想便愈是觉得心中扯痛,我微红了眼眶,狰狞地打量着段止箫惨淡无色的面孔,而他亦是不遗余力地回视着我的目光,用凌厉的眼神将我的身体和思维都撕扯成纸花似的脆弱碎片。
良久无声的对峙,我终是松了手,精疲力竭地看着他,再看着手里被搓得扁圆的药丸,一时无话。而他则万分倨傲地扬起了下巴,那自以为战胜一切的自豪神情,好似一只毫无威严的公鸡。
我笑了,犹自把玩着手里变得又歪又扁的黑色药丸,说:“殿下,我之前随师父下山问诊的时候,也曾遇到过您这般死活不肯服药的患者。”
段止箫紧抿着双唇,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您想知道我是怎么对他的吗?”我乐呵呵地继续问道。
他依旧不答,眼神四处漂移着,时而望向船篷漏雨的顶,时而望向江面层层泛起的波。
我亦是懒得同他解释什么,盯着他,片刻,即是于身旁书珏陡然大变的目光之下,扬起手来,“啪”地点上了他胸前至关重要的笑穴。
那一刻,太子往日里所倾心树立的高雅形象,便是瞬间坍塌得不成了样子。
他在笑,可是他笑得比哭还要难看。弯起的薄唇,起先还是微微地发抖,紧接着,就像是难以抑制一般地,张得越来越开,越来越大。
他笑得真丑,那声音也愈发传递得难听刺耳。我从来不知道,原来那往日里一向风度翩翩的段家太子,也会发出这般狂荡不羁的笑声。我凝了眼眸,探手前倾,旋即顺势将那揉得不成样子的乌黑药丸,一下子扔进了他无法愈合的嘴巴,灌了点冷水,嚼也没让他嚼,硬是抵着他的喉咙强迫他吞了下去。
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