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既定,便也无意在观昼城中长期逗留,遂趁着围观人群还尚未完全散去,我们已是打点好了一切事务,顺手雇了一辆长途马车,径直向北而行。
谨耀城虽地域偏远,地处北方极寒之处,却也是王都之外的一大军事要塞,百年以来都是由谨耀谭家来全力守护,其家族使命代代相传,传承至今,便是我们所知道的谨耀侯——谭今崭。
我对于谭今崭的了解,仅限于上次在孟府假扮“堪花儿”的时候,从他人口中得知孟郁景的表妹要嫁给谭今崭的消息,不过现下孟郁景已是撒手人寰,也不知他那可怜的表妹该是个怎样的下场。
带着满心的疑虑与好奇,一路从南至北,跨越了无数大大小小的城市与乡镇,我们花了整整两个月的时间,方才风尘仆仆地赶至目标所在的城市。
谨耀城居于极北之处,气候偏寒,遂终年积雪不化,四处皆为铺天盖地的净白之色。初次入城之时,我还会为此地白雪皑皑的柔美场景所惊讶震撼,一眼望去,万物俱白,似是纤尘不染一般,宛如天上仙境,然彼时已是深春渡夏,天气本该是温暖宜人,如今贸然进入这座冰雪覆盖的寒冷城市,也难免会生出几分不适应来。
初次遇见那位传说中高高在上的段氏储君,便就是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清晨。
他一身银灰色的龙纹长衫,肩挂厚重的毛绒大袄,远远站在风雪弥漫的驿站之外,目不转睛地朝我们投来了深沉的目光——而在他的身后,赫然跟随了一众手持刀剑的轻甲护卫。
我怯生生地跟在沐樾言和姜云迟的身后,双脚一步一个脚印地陷入雪地里,眼看着就要离前方的段止箫越来越近,眼中却蓦然多了几分怕生的躲闪之意。
那的确是个模样尊贵高雅,气宇不凡的男人。在那干净光滑的麦色肌肤之上,两抹斜眉飞扬入鬓,宛若浓墨点笔,由浅入深,微勾的唇形却是温文尔雅,隐带浅笑。然而最引人注目的并非他那副英挺俊俏的五官,而是那双漆黑细长的瑞凤眸,竟和段琬夜那厮生得甚是相似!不过,二人虽说是一对血浓于水的亲生兄弟,纵是在面貌上相差无几,于一颦一笑之间却还是大相径庭。
不同于段琬夜那一向慵懒无度的傲然姿态,段止箫神色专注端正,周身气场凌然锋利却不咄咄逼人,遥遥望去,俨然是一抹温雅却不失高贵的修长身影。
倏然见到眼前静静伫立的段止箫,沐樾言和姜云迟皆是面色肃然,二话不说便大步上前,单膝跪于松软的雪地之上,恭敬而又谦卑地抱拳一揖道:“属下参见太子殿下!”
段止箫眸底光芒微微一动,旋即高举手中纸伞靠近几步,弯腰替他二人挡住漫天飞舞的大雪,转而温声说道:“快起来罢,回来了就好。”
姜云迟眼中含泪,定定凝视着段止箫几年未见的英俊面孔,踌躇半晌,终是应声起身,却哽咽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沐樾言却是俨然不动,始终面有愧色地半跪在地上,垂眸低道:“属下无能,不慎让段琬夜发觉身份,导致卧底计划失败,亦是未能在第一时间取他性命,了结一切,任由他在外借势作恶,不断扩充自身兵力……如今局势紧张,敌友难辨,终究是由属下失手造成,还请殿下施以惩戒!”
话音未落,我已是面色一变,慌忙跟上去悄悄拉住他的衣角,生怕这木头桩子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来。
而段止箫听了这一长串忠心耿耿的自责之语,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无奈道:“樾言,几年不见,你怎还这般古板苛刻,竟是一点也没变。”
“我……”眼底光色又黯下了几分,沐樾言低下了脑袋,略有些不知所措。
“你自小护于我身侧,为我做了这么多有利之事,我又怎会有意怪罪于你。”轻轻摇了摇头,段止箫语重心长地说道,“快些起来罢,莫要和自己过不去。”
沐樾言犹豫半晌,依然是一动不动。
此处正值风口,横飞在天的雪花仿若刀割一般阵阵拍打在脸上,着实是冷得瘆人,他却是沉默不语地跪在寒意刺骨的雪地上,似是有意在惩罚自己的过失一般,固执得让人心尖发酸。
我幽幽地吸了吸鼻子,探出冻得通红的手指,似有似无地将他衣角紧紧拽住,一时也不便出言相劝,便只能默默地陪在他身侧,一言不发。
约莫是注意到了我的存在,那段止箫目光一转,悄无声息地凝向我的面颊,半晌微微怔住,略带迟疑地喃声问道:“这位姑娘是……”
尴尬地抬起头,我有些不知所措地望向他。
“啊!我想起来了,樾言曾在信中向我提起过的……”狭眸忽然一弯,段止箫面朝着我轻笑出声道,“顾师妹对不对?”
……顾师妹
我瞠目结舌地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