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毫无征兆的,此人怀中素淡雅致的药香幽幽飘散至我鼻间,像是一双富有灵魂的纤纤细手,轻而易举地便唤醒了我心中沉淀已久的熟悉记忆。
大脑一片空白,眼眶却是陡然涌起了一阵温润的湿热。
眼前之人,一身干净质朴的白玉长袍,面上则饰以一层半透明的翩翩薄纱,而额间丝缕白发偏与空中飞雪悠然相融,分明是温和清俊得让人心生眷恋,然那发丝之间隐隐透出的深邃双眸却严峻得仿佛染上了千年寒霜。
“卑鄙孽徒。”声音微扬,他眸色一凝,旋即朝着树下一刀落空的书珏厉声喝道,“还不赶快把刀放下!”
在听到他声音的一刹那间,我的眼泪,便终究是无法自控地涌了出来。
而那书珏回身一眼对上树顶之人熟悉而又陌生的白衣身影,亦是登时骇得面色大变,紧接着,便仿佛被人狠狠从身后捅了一刀般,紧捂着生疼的手腕猛然疾退三步,最后一个趔趄跪坐在了雪地之上,断断续续地出声唤道:
“师……师父?!”
如此看来……我们二人谁也没有出现幻觉。这翩然撑伞站定于树梢间的白衣男子,不是别人,正是那近两年前亡于沧归山大火之中的陆羡河。
不是梦境,亦不是虚无的幻影。此刻的他,正活生生地贴身站在我面前,抬臂将我横抱于他那携带了几分药草香气的温暖怀中。
我手足无措地抬起那双布满茫茫大雾的眼眸,怔然望着他鬓间多出来的雪白发丝,不由喃喃开口唤他道:“师父……”
“嗯。”陆羡河垂眸低低应了我一声,旋即肃然在我耳畔提醒道,“阿芊,你身上伤重,且莫要四处乱动。”言罢,不等我再出声说些什么,已是再度将冰冷的目光投向书珏道:“阿珏,还不快把刀放下!为师何时教你以手中武器对准自己的师妹了?”
书珏听罢面上惧意更甚,任由着双手不由自主地发出颤抖,却是依旧将那锋利凶悍的柳叶弯刀紧握在手,语无伦次地瑟声说道:“你……你不是我师父……你不是……!不可能,不可能的!师父,师父他,他明明……明明……”
“明明被你放火烧死在山上了,是么?”陆羡河冷声替他说道。
话音未落,那书珏已是骇得面色煞白,像是中了邪一般地连连后挪数尺,惊恐无度地摇手在空中乱挥道:“不会的……师父已经不在了,你不是师父!你根本不是师父!”话毕,眸中凶光立刻流溢而出,他仿佛霎时化为了一具失去意识的提线木偶,陡然握紧了手中弯刀便朝着陆羡河所在的方向猛冲而来,却不想那陆羡河早有应对之策,不过是抬臂一挥衣袖,便是自腕间凌然掷出数枚细长银针,精准而无声地斜飞而下,悉数没入了书珏周身几处大穴。
书珏这厮平日里所惯用的那一套犀利针法,皆是由陆羡河往昔倾心而授,所以若是要论用针之玄妙高超,终究还是只有陆羡河一人才能将其使得游刃有余,恰到好处。
那几枚银针力道使得不轻不重,却也足以在不伤人性命的情况下轻易制住他的一举一动,遂书珏于毫无防备中骤然遭其一通猛刺,终究是骇得躲闪不及,一时失衡便再次跌回了雪地之中,连带着手中弯刀也一并脱力落于身侧数尺之远。
陆羡河见状,倒也丝毫不留予他半分反抗的余地,足尖一蹬便自那纷乱树影间飞身而下,方踏入雪中的一瞬之间,复又拔出腰间所携带的三尺长剑,以剑柄钝处直抵在书珏的脊背之间,皱眉呵斥他道:“阿珏,事已至此,何故还要冥顽不灵?”
书珏于他剑指之下恍惚抬头,目光中却始终带了几分躲闪之意,兀自垂头默然半晌,方才神色空洞地反复喃道:“你不是师父,你不可能是师父……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好了!”陆羡河眸中肃然之气顿时更添几分,两三步踏过脚下厚雪行至书珏面前,扬声对他说道,“是也好,不是也罢,你如今的所作所为,终究是因着为师教导无方……现下你师妹身上伤势容不得半分耽搁,你且先随为师去城镇里走上一遭罢,至于你无故出手伤人一事,待到一切事务安置妥当之后,为师自会进行一定的处置。”
陆羡河到底是那个冷静自持的陆羡河,遇事之时永远能够分清轻重之别,遂他所做出的决定亦是能够合情合理,不易出现半分差池。然书珏那厮却俨然已被骇得神智不清,自那一眼望见陆羡河逐渐靠近的熟悉面庞之后,便再也无法安下心来冷静思考,犹自将眼中零零散散的畏惧之光四处流转,却是怎么也没敢聚集在陆羡河那道严肃冰冷的目光之上。
片刻争执劝说无果,陆羡河低头扫了一眼我渐生虚弱的惨淡面色,终是无意再同书珏继续周旋,探手一指便竭力点在他脖颈之间,生生将他那一刻不停的喃喃自语拦腰截断,转而凝声对我说道:“阿芊,你再坚持一会儿,我马上就找地方给你疗伤。”
我侧目瞅着一旁书珏瞬间失去意识的彷徨面孔,半晌沉默,方才缓缓自陆羡河怀中用力地点了一点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