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十一年夏五月,曹操进公爵为王。
建安二十二年冬十月,曹丕立为魏太子。
雪化春归。
建安二十三年,转过年来婵娟听说的第一件大事,也是第一件把她搅得日夜不宁的事情,便是近些时日疯传的魏国突发大疫一事。
三国时期的医疗算不上发达,婵娟听到吴宫的宫人侍卫闲谈,说是这次大疫魏国死伤惨重,成千上万的流民百姓病死街头,其状极为惨烈。建安七子之中的陈琳、徐干、应玚和王粲等人皆不幸病逝归天。这次疫情来势汹汹,曹操还未来得及反应,便遭受重创,遂短期内只能专注于魏国内部,再难将触角延伸到吴蜀各地。
自打前两年婵娟被贾诩护送至建业吴宫之中,便从未见过孙权,一位看起来还算慈眉善目的内侍将她安排在吴宫东头最为僻静偏远的一处小院里。此处小院名唤清归,院内植了几颗桂树,树冠延展开来,将小院都要尽数遮盖起来。平日里虽是人迹罕至,婵娟倒是乐得清幽自在。
本来那位内侍还要为她送来一名婢女,可婵娟不想在东吴留下什么牵挂,便礼貌辞了那人的好意。遂婵娟独自一人在此处幽居了两年左右,每日除了品茶下棋,便是抚琴奏乐,一段时间下来,身子虽不能说硬朗,但气色好歹也光泽红润了不少。前几日,婵娟难得出了院子,本打算逛逛那些在魏国罕见的花花草草,可不知走了多久,偶然间竟瞧见有三三两两的宫人聚在一处,有人唏嘘、有人慨叹,待她走近一打听,这才得知魏国大疫一事。
仿若当头一棒。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自己的清归苑,又是怎样盖上薄毯睡了整整一宿的。她只知道自己清醒过来的那一刻,室内已经多了三名恭恭敬敬侍立在一旁并身着浅鹅黄色宫装的婢女。婵娟抬头瞧见眼前的景象,倒也不惊,只任几人将自己洗漱打扮好,然后又瞧着她们一个接一个地缓缓退出屋子。
就在最后一名侍女即将退出屋门的那一刻,婵娟清了清喉咙,道了声:“且慢”。
那几人闻声立马定在原地,婵娟也不问她们为何而来,又是领了谁的旨意,只是想趁着还有人在的时刻,向她们讨要些物件罢了。婵娟弯眉一笑,口中柔声道:“不知几位可否为我找来几张白纸?”
那几人听过婵娟的请求,竟是面面相觑片晌,这才一齐行礼,道了声:“诺”。
婵娟望着那三人款款远去的背影,心底却莫名有些不安。此事确实蹊跷,三国时期虽说已有纸张,但数量却并不算多,甚至一度还有“洛阳纸贵”的说法,婵娟未说明缘由便直接索要纸张,那几人也并不推搪,对于她这么个遭受冷遇多年且没名没份的三无姬妾而言,这几位侍女的做法未免太过乖觉顺从了些。
莫不是……
压抑下心头的想法,婵娟躺回榻上,心中满满当当全是曹丕的模样。
子桓,不知你如今过得是否安好?
待那几名侍女为她送来一小摞泛着清香的白纸,又为她端来笔墨水砚时,已近黄昏。婵娟将那几人打发离开,又坐在小院中的石桌旁,打了盏灯笼,安安静静地在手中鼓捣着什么。等她终于将零碎的边角收进脚边的小筐中,伸手按住自己因为呆坐良久已经有些酸痛的脖子,一抬头,这才发觉夜色早便全数遮盖了天空,夜空之中星河遍布,绚烂生辉,婵娟阴郁多日的情绪总算舒缓了几分。
等她再回到屋中,用自己刺绣的针线将石桌上的物件穿起,然后分成几排稳稳当当挂在院中的桂树之上。见夜风拂过,那物什随风摇曳舞动,婵娟这才满意地坐回石凳上,双手合十,手肘杵在桌面上,诚心诚意地开始祈福。
她刚刚忙碌了一下午,无非是用那些纸张叠了几十只千纸鹤而已。这些都是她来到三国之前学过的东西,她以为自己早便该忘了,可循着记忆,最终倒还是折了出来。
夜风难得安详静谧,婵娟心中轻轻低吟:“愿我大魏百姓再无病苦”。顿一顿,又道:“愿我夫君余生百乐无疾”。
婵娟今夜只着了身素净的茉色长裙,长发并未认真打理,只随意披散在身后,清风徐来,漾起丝丝涟漪,不期然撩拨在人心弦之上,辗转回荡。
当夜的孙权,倚在婵娟院门处探头观望时,瞧见的正好就是这幅场景。
当时的他脑中竟是烦乱不堪: 你说她是曹魏奸细吧,可她这两年来清淡如水,从未有过丝毫动作;可你若说她只是寻常妇人,那为何单单是她被曹操送到东吴,她眸中深深掩埋的那抹愁苦凄伤,又到底从何而来?
其实,在前几日偶然之间碰到这人晕倒在吴宫花园之前,他似乎早便已然忘却了这位孟夫人的存在。可那一日偶遇,当他冥冥之中接住即将落地的她时,也许缘分已是命中注定。
她从魏国的茫茫人海中被独独选出送往东吴,他在很无意的一个午后,将晕倒的她实实在在接了个满怀。所以,他专门着了婢女前去侍奉,无论任何要求,哪怕是要面见自己,他都会一一满足。或者可以说,他一直在想找个借口,找一个如何能不着痕迹地让她留在自己身边日日侍寝的借口。
尤其是今夜,他从未想过如此平淡无奇的白纸,竟能在她手中幻化成这般美妙的仙鹤,映着满树桂叶,倒更像是一场大梦。
可当时的婵娟并不知晓门外的一切,安静地祈福完毕,她将树梢上的千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