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榜那日偏生下起了小雨,天灰蒙蒙的,看着远处的人影都不清晰。
“晴了这许久,今日倒下起来了。”苏明音撇撇嘴,关上蒙了明布的雕花窗。
他未参加这届科举,因着书院里备考忙乱,这几日请了假歇在家里,今日倒是一大早便来了他这梧桐院。
沈瑜林坐在镜台前任锦绣为他束发,略侧头道:“你来这么早做什么?若名次靠前些,只怕报信的要傍晚才到。”
苏明音笑道:“我这不是急着来看会元郎么?”
沈瑜林眉梢轻扬,奇道:“太傅亲口说的?”
苏明音眨眨鹿眸,笑道:“这是自然,据说为了这个,陈相同郑尚书还吵了起来......你这会元郎,可是圣上钦点的呢!”
发已束好,沈瑜林顺手抽了根白玉祥云簪定住,转过身对苏明音道:“陈相欲举之人,可是唐应泽?”
苏明音道:“你知道他?”
看来是了,沈瑜林略点了点头。
苏明音又道:“父亲本是极爱惜这人才华的,只是那日见了人便觉他轻佻,很是不喜。”
“我那日远远地瞧着,也觉这人......嗯,彷彿有些......”
苏明音不知用什么才好形容,沈瑜林却笑道:“你想说的是玩世不恭罢?”
苏明音抚掌笑道:“正是呢!我倒奇怪着,却不知他一个县令之子,哪来的这般皇子王孙也及不上的恣意轻狂。”
人家是季天扬独子,在那海岛上便是名正言顺的太子爷,这些步步为营,谨慎自持的皇子王孙自是比不过的。
沈瑜林轻叹一口气,不再多言。
外间已布上了早膳,因怕他耗神过多伤元气,沈襄这些日子令厨下做的都是些滋补药膳,闻着身上都有了股药材味。
沈瑜林净了手,只见桌上摆了一碟三鲜小笼包,一碗文思豆腐羹并几样糕点,不由一笑,今日倒是难得。
苏明音来得急,也没有用早膳,便对锦绣笑道:“也替我盛一份来。”
沈瑜林道:“且换了肉馅的小笼包。”
苏明音撇嘴道:“我身子月前便大好了,如何便碰不得这些了?”
虽这般说,他倒也没有反对,苏明音鼓鼓脸颊,不知怎么,面对沈瑜林时总觉得自己平白矮了几辈似的。
用过了早膳,太傅府里便着人寻了苏明音回去,想是今日天气阴寒,大长公主不放心罢。
送走了苏明音,沈瑜林也没有旁的事可做,便唤了冯绍钦来提点功课。
冯绍钦这些日子一直悬着心,见了沈瑜林也不似从前亲近,蔫头蔫脑地行了礼,眼神都有些打飘。
沈瑜林疑道:“绍钦可是同世子相处不惯?”
或许是他想当然了,绍钦再早慧也只是个九岁孩童,将他同姬元亦放在一处,必是吃了亏的。
冯绍钦点头,“世子师弟他......”
“本世子怎么了?”一道咬牙切齿的少年音色从外间帘后响起。
锦绣打了帘子,却见一个脸色煞白的少年在两个小厮搀扶下缓缓进来。
冯绍钦叹气,情真意切地自责道:“都是我这做师兄的不是,世子师弟身娇肉贵,怎能请他一道用那些乡野玩意呢?唉,却是叫世子师弟吃了这些苦头,师兄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沈瑜林挑眉。
姬元亦忽而笑了笑,道:“怎么能怪师兄呢?这明明是我、自、找、的......”
冯绍钦只觉背后一凉,扭头看去,姬元亦却是回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
冯绍钦叹道:“世子师弟也太客气。”
姬元亦冷哼一声,撇过头去。
沈瑜林同姬元亦只有几面之缘,因青史之故,次次觉他深不可测,如今见了他这般小儿情态,反有些好笑。
“绍钦,世子既入为师门下,便是你师弟,怎么称呼如此怪异?”
冯绍钦应了一声,凤眼上挑,朝姬元亦递出一个得意洋洋的眼神。
姬元亦却是对沈瑜林笑道:“师父所言极是,师兄不必同元亦客气,倒是元亦学识浅薄,不知近日可否向师兄讨教些功课?”
冯绍钦脸颊一红,他天资虽好,但习课时日尚短,只先学了急就篇,略略识些字罢了。
沈瑜林笑道:“孔子曾言因材施教,绍钦的功课与世子自是不同。”
说着,他令锦绣从书架上搬下一套厚重的书来,姬元亦叫身后的小厮接了,定睛一看,却是一套《战国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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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已得了准信,沈瑜林也不着急,用了午膳后瞧着雨不下了,方打发了锦绣并几个小厮去看榜。
历来科举便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榜上有名的自是喜不自胜,更多的人却是黯然落第。
沈瑜林午后一场小睡,果然醒时便接到了喜报。
听着四周贺喜声,沈瑜林忽记起,前世放榜时,似乎也是这样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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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一个会元罢了,他竟还傲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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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便是金科状元又如何,我要他一生庸碌,他便再翻不出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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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四少爷如今还未得志,便猖狂至此......日后......可教我们孤儿寡母怎么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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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敢!只要老爷我还活着一天,他就休想升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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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不越父,老臣认为纪会元不应点头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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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阁老言之有理,卿之容止,当为探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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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瑜林闭了闭眼,忽而勾出一抹嘲讽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