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夙觉得最近的卫颜有些奇怪,他天天晚上跑到她的房间,似乎不愿意独自睡觉。锦夙不忍心让卫颜继续蜷缩在那张贵妃榻上,于是她把自己的床铺让给了卫颜,她来睡那张贵妃榻。
可是连续几天,她早上醒来的时候卫颜都是睁着眼睛看着屋顶,眼神清醒而疲惫。锦夙疑惑之下留了个心,晚上装作睡着了一直在听卫颜的动静。卫颜似乎每次刚刚入睡一会儿就会醒来,这样断断续续一晚上。
锦夙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决定第二天要和卫颜聊聊。可是第二天一起来卫颜却不见了,锦夙找遍了整个房子也没有找到他,正在她着急地在院子里转来转去时,一颗石子从天而降不轻不重地砸中了她的脑袋。
锦夙捂着头向上看去,卫颜正坐在二层小楼的屋顶上扔着手里的石子。
“你往那假山里看什么?难不成我能躲在那里?”他轻笑了一声,拍拍自己身旁的屋顶:“上来。”
锦夙有些恍惚,一瞬间她仿佛看见了从前的卫颜。
嚣张的无拘无束的,仿佛火焰一样的卫颜。
她爬上屋顶坐在卫颜的旁边。他今天穿着一件红底绣着金色腾云的圆领袍,红色的长发散落着几乎要触到房檐。
卫颜指了指前方:“你看,这就是酆林。”
酆林依山而建,卫颜的宅子又处于高位,锦夙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便看到一大片连绵的屋顶,亭台楼阁,街道中来往不绝的妖众,市集上的各种摊子。
这里有满满的烟火气,酆林好像永远这么热闹。
锦夙感叹道:“妖界和人间好像啊,和天宫却大不相同。九重天上没有多少神仙,低阶的神仙们都在下面几重天住着,我们看不到他们也不怎么往来。”
“你喜欢这里么?”
“喜欢啊。”
卫颜眼睛微微眯起,又笑了一下。
他这些天偶尔会有一些表情,似乎不是在演戏,而是真的有了一些细微的情感。
锦夙觉得很是欣慰。
“我可以不找我的心么?”卫颜突然开口,他的声音很轻,也不知道是在问锦夙还是在问自己。
锦夙愣了愣,她小心地问:“是因为不想回想起来过去么?”
“嗯。”
“你每天晚上都睡不安稳,也是因为这个么?”
“我不想睡觉。”卫颜抬起头,把手举到眼前看着太阳在指间时隐时现。“睡觉的时候会做梦,和过去有关的梦。”
锦夙看着卫颜,她很想问那些记忆是什么他为什么不愿意记起,但是最后她只是笑着说:“好,咱们不想了。你就用我的心吧。”
卫颜转过脸来看着锦夙,看着她清澈见底的眼睛和温柔的笑容。他于是弯腰靠在了她的肩膀上,闭上眼睛。
“你有没有失去过记忆?”
锦夙认真地回忆了一会儿,想起来了什么:“曾经有过的,那是千年之前的事情了,我生了一场大病,病好之后就落下了心绞痛的毛病,还忘记了一段时间的事情。不过那时候哥哥不让我出去,我每天待在那个宫殿里日子过得挺无聊的,忘记了就忘记了吧。”
卫颜微微睁开眼睛,似乎对于这个答案一点也不意外。
卫颜在酆林最好的朋友是酿酒师柳原,平日里卫颜不在酆林,他的宅子都是柳原派伙计帮忙打扫的。卫颜第一次带锦夙拜访柳原的一醉坊时锦夙便对酿酒极感兴趣,如今每三天就会去一醉坊学习酿酒。
这天正好是锦夙去学酿酒的日子,他们从屋顶上下来以后卫颜便陪锦夙去了一醉坊。
柳原是妖界最知名的酿酒师,他的一醉坊更是妖界最大的酒坊,所产之酒运往各地妖聚居之处。更有妖不惜千里而来,豪掷千金就为一尝柳原最有名的只供妖王室的“胥禄酒”。
卫颜和锦夙穿过前堂中来往拥挤的伙计和商贾们进了后院,柳原的助手月拂已经在等着锦夙了。卫颜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看月拂领着锦夙在晾堂间行走,锦夙听着月拂说话,眼睛都是亮的。
一个身穿群青色长袍的年轻男子端了几壶酒和几盘点心到石桌上,他中等的个子有些清瘦,有着十分和善干净的长相。他微笑着说:“锦夙学得很快,如果她能常待的话说不定过几年就能赶上月拂了。”
卫颜转过脸来看着柳原,淡淡道:“她其实挺聪明,只是被保护得太好,太单纯了。”
柳原温和一笑,赞同地点点头。
这样的柳原让卫颜觉得莫名轻松。
其实卫颜常常找柳原喝酒。一方面柳原的酿的酒自然是天上有地下无的美酒,另一方面卫颜十分健谈,说话也犀利,柳原本就不是话多的人,又千杯不醉,就清醒地静静听着,是再好不过的听众。
卫颜原来一直奇怪,柳原为什么会堕而为妖。
求而不得,念念不忘,终而成妖。
所以妖是极致的执念,不是极其华丽美貌惑人心智,就是极其残忍无情取人性命。
柳原从来是坦然淡泊,与世无争。相比于气质同样平和的钟离魅,前者是有意掩藏锋芒,而柳原是真的没有锋芒。就像河水积年累月冲刷下的石头,唯有温润二字。
后来有一次柳原回忆起过去被他读到了,他才知道柳原曾经怎样坎坷方才堕妖,这么温润和善的人,终究也逃不过一个情字。
“你看着与往日很不同了。”柳原观察卫颜半晌,笑道。
他从锦夙那里听说了卫颜如今为了找心不再做戏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