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
余白杭披着墨蓝描金花兰纹的棉毡斗篷上马,聚义堂的除夕就交给韩师叔和华师叔几位大家长来主持了。何严和何夫人新婚之后,把何严的父亲也接来,还有蔡宛蝶的哥哥嫂嫂和小侄子,一起在聚义堂过年。
去年的这个时候,余白杭派去的人找到了乳母苗氏。乳母的两位兄弟中,那个矮瘦精明的,几年前喝多了酒,不幸失足落水溺亡。另一位高壮憨厚的,现在常年跑着长江的海运,很少回家。而苗氏,因为常年只能帮人缝补洗衣维持生计,眼睛视力已经很差了。
余白杭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立即策马回了扬州,在柴门外看到乳母的那刻,万般思绪涌上心头。他走近破旧的小院子,轻轻说了句,“我回来了”。
这么多年过去,乳母已经认不出他是谁。但当她握着余白杭的手的那刻,表情突然凝住,双手不自觉颤抖不止。余白杭扶着乳母起身,乳母试探着问,“小姐,是四小姐回来了吗?”
余白杭的声音哽咽着,沉默了许久,微笑回应她,“是,我回来了,乳母,是我回来了。”余白杭把一直挂着身上的护身符摘下来放在乳母的手心里,“我回来了。”
许久未见,我长大了,乳母却苍老了许多。
后来他们说了很多话,乳母没有想到四小姐有一天会回到扬州来。余白杭说自己在杭州过得很好,却没有告诉乳母这些年他遭受的那些辛苦,也没有说他现在是聚义堂的掌门。
他想带乳母回杭州,但乳母知道四小姐假扮男孩子在杭州不容易,坚决不和他去杭州。余白杭只能买下一处临湖的宅院,把乳母接了过去。院子不大,种满了花,乳母身体不好,余白杭又买了两个小丫鬟伺候。还派了个信任的小弟,每个月跑一趟扬州,回来向老大报告乳母的身体状况。
宣城·邱家
邱家是当地的望族,邱英家这一脉也是其中仕途最顺遂的,只是从邱英的曾祖父一辈起,子嗣就非常单薄。而随着邱英的祖父和父亲的早逝,邱家的深深宅院里就只剩下母子两人。
邱英母亲毕无瑕强忍着接连丧女和亡夫之痛,坚持把邱英送去江西白鹿洞书院读书。邱英也争气,是白鹿洞书院近百年来唯一一位仅参加了一届科考便直接进入殿试,并取得前三甲成绩的考生。只是这些年来很少回家,去年留在京中,连除夕都没有和母亲一起过,今年总算是能团聚了。
邱家的大宅院清冷空旷,好在下人也不多,毕无瑕无需费心管理宅院。而邱家的农庄和田产也不需要她来管理,只在年中和年底分得利润。邱英不在家乡,毕无瑕作为邱家主母,只需要帮他管理宣九渊楼就好。
这个冬天,安徽至今还没有下雪。毕无瑕命下人悉心打扫宅院,小厮们上高梯挂灯笼,丫鬟们坐暖阁剪窗花。而邱家的主母,挽了个凌云髻,身着淡紫漳绒牡丹团花斗篷,挎上个小竹篮,于晴日里剪几支梅花,准备插在正厅的冰纹白瓷瓶里。
“夫人,少爷回来了!”
小厮跑进正厅来报,少爷的马车已经往士仁巷驶来了。
毕无瑕的端庄难掩激动,整整两年没见过含章了,却让下人们都稳稳当当的,“都各自干自己的活儿去,要是他看到我们都等着他,保准要飘了。”
可一边说着话,做母亲的心情却怎么也难掩饰,提醒着自己不要出正厅,别给孩子惯坏了,可一边又忍不住伸长脖子不断向大门张望。
邱家大门前,若不是让下人们都忙活起来收拾庭院,怎么可能离老远就感受得到人间烟火的气息呢。邱英下了马车,几步跑上台阶,“娘,我和墨竹回来啦!”
“儿子回来了!”大门的小厮正跑过来报,夫人就迎面跑了过来,“终于到家了,怎么都瘦了,是工作太累了还是这几天赶路赶的,看起来很疲倦的样子。墨竹也是,又长高了,怎么还这么瘦啊,邱英你得让墨竹多吃肉啊。我太高兴了,快进屋说,别在外面站着了。”
杭州·梁园
梁家奶奶这些年痛失了许多儿孙,圣祖爷赏赐的偌大的梁园里,除了下人们来来往往显得活泼些,陪伴梁家奶奶的,就只有几只小花猫。所以在长子梁书望回家的那刻,母子二人百感交集,热泪盈眶,忽有隔世之感。
梁书望的两个女儿都嫁给了在京的官员,但这次皇上特许梁家团圆,两个女儿和女婿带上孩子们也陪同岳丈岳母,一同回到梁园过年。梁文衍也带着小女儿梁予植随后赶回了杭州。今年的梁家,总算团圆了。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宣城·邱家
邱英跪在先祖牌位前,磕头祭拜。祖父邱南济,父亲邱徽正,长姐邱荷清。余白杭看到邱英害怕电闪雷鸣之际,天边的乌云压过来,因为在邱英四岁那年,他八岁的长姐荷清就是在那样一个乌云天中,生生溺死在自己眼前。而同样在那天,京中传来父亲急病去世的消息。
邱家尚且可以供奉先祖,而余白杭,他只能往前走,只能照现在这样活下去,甚至都没法承认,自己是白家的后人。
扬州的梅花岭下,这里沉睡的是后来父亲的朋友帮忙合葬的白家十三口。每一年的除夕,余白杭都只能在心中默念这些名字:父亲白成礼,母亲傅芝兰,长姐白秀洲,走的时候才十六岁,二哥白世钧,当时才十二岁,三哥白净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