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远远听见马蹄声了,附近三条街面上,敢这么快骑马的,也就只有余白杭了。何严匆匆跑回来提醒上菜,“老大马上回来了,咱们先吃着吧。”
今日晚餐:葵花斩肉,象牙里脊,清炖蟹粉狮子头,拆烩鲢鱼头,大煮干丝,梁溪脆鳝,江南醉蟹,三丝鱼卷,将军过桥,蛤蜊鱼饺,文思豆腐,八宝葫芦鸭。
何严在主桌,他是可以宣布开饭的。
“开饭咯!当年柴大厨的这桌‘淮扬十二景’可是排长队都难吃上,今天我们算有口福了!”
余白杭把整条御街都逛遍了,银子哗啦啦地花出去,买了一大堆的东西还不开心。她是春香,因为她是春香啊!所有人都可以拿这件事暗中议论我,可你明明知道我有今天多不容易,你还...让我怎么不伤心啊!
本想着用这一下午的时间,把气消了,今晚去看春香的新戏,最迟明日去找她和好呢。可是一跨进门...
“这是什么!”余白杭的眼神突然变得惊恐而狠厉,“谁让你们做淮扬菜的!”
兄弟们纷纷把筷子撂下,没有一个人敢动,柴大厨战战兢兢解释,“这是淮扬菜,今天突然思乡情切,所以我给大家做了淮扬菜......”
余白杭怔怔地看着满桌的淮扬菜许久,孤独却不可亲近,聚义堂的整个前院一片死寂。
余白杭还是点点头,“你们吃吧,下回不要再做淮扬菜了。”
自己沉着脚步,落寞地回后院去了。
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姜夔《扬州慢》
梦中的扬州,春风吹过十里。
儿时的所有欢笑,田间高飞的纸鸢,父亲对哥哥的训斥,挽起裤腿下水摸鱼儿,母亲一上一下温柔的手,是怎么一针针将彩线绣成了花来。
不知道二十四桥的明月,今夜如何?
如果长姐和两位哥哥未曾经历劫难,而今,也是萧瑟和鸣的玉女才郎吧?
姜夔才只是路过了扬州,见夜雪初霁,荠麦弥望,便心生战乱后,一夜空城之感。对于余白杭来说,一夜空城,却是切切实实的剥皮碎骨之痛。
这个无数人向往的繁华地,对于他来说,实在是青山隐隐水迢迢,他再想回到扬州,需要鼓起多大的勇气啊......
纵使十二年过去了,那年雪夜全家遇难的惨状至今也还是余白杭最常出现的噩梦。明明是暑伏的节气,却好像置身于昆仑积雪玉山一般的彻骨寒凉,孤独。
巨大的孤独,乌云一般压过来......
这十二年里,他就是这样一步一步从孤独里踏出了一条路来,而春香,就是丁班主走后,他全部的温暖了。没有一个人想如浮萍般漂泊的,所以当我们遇到一棵温柔的芦苇,说什么也要抓住,互相给予对方归属感。
当年他为春香打架,春香就着微弱的烛光为他缝补衣裳;他帮春香捉弄西子宫词里欺负她的教习姑姑和老板娘,晚上大家都睡下后,春香悄悄潜入厨房,给他熬一小锅杂菜粥。
余白杭说,他现在的命已经是老天多赏他的,他多活着的一天一时一刻,都带着春香的一半。所以他要拼劲全力好好活着,因为春香还是那样灼灼年华的一个好姑娘。可是,他们都已经长大了,春香也会嫁人,也会离开......
人定时分了,刚才余白杭在御街几家铺子买的东西早就送到了,可何严一直在小白楼对面桥上向楼上看着。看到余白杭推开轩窗,向下看了一眼,何严才敢提着东西上去。
可真买了不少,“老大,您刚才买的东西送到了,这是暹罗的锡壶,金丝燕窝,这是波斯的鹰嘴豆,这是合生记的肉脯拼盘。老大,这块天方挂毯给您挂在哪儿啊?”
好像没有地方挂了,余白杭懒懒地看了周围一圈,声音还是低沉得可怕,“那你拿走,挂你屋里去吧。”
“不行不行,这太贵重了,我可不配用这个”,何严将挂毯卷好放在桌角,“老大,夜市还尚早呢,我去给您买点饭吃吧?现在的海蟹最新鲜了,海蟹性凉,可以配些绍兴花雕酒。还有您最爱吃的脆牛筋,辣炒花螺。最新还新出了玫瑰卷,豆沙馅的,石榴果汁染的色,看着和玫瑰一样。油炸的小汤圆,蟹膏炒饭,您想吃什么,我去跑腿儿。”
聚义堂前后几条街都是最热闹的夜市,但此时余白杭什么都不想吃。
“不用了,刚才...你们吃的菜,还有剩的吗?”
我们吃剩下的?柴大厨是做了够几十个人吃的,但老大怎么能在我们后面吃剩下的呢?
“我不知道,按柴大厨的习惯,应该还有些剩的,但是老大...”
“去厨房看看,如果还剩的话,帮我热一热,端到三楼来吧。”
余白杭拎着他刚刚买的东西上楼去了,两刻钟后,何严端着又热了一遍的晚餐上了三楼,余白杭让他放下菜就走吧,他想一个人吃。
这些年里,余白杭在聚义堂受了再重的伤都没哭过,唯一能让他落泪的,便是月下温酒,倍感思亲......
当晚的《青玉案》首演获得满堂喝彩,瞬间占据了第二天杭州日报的最大版面的预定。虽然春香嘴上强硬,但设身处地为余白杭想想,她确实有点过犹不及了。反正邱大人就在杭州城跑不了,她有时间小火慢慢熬着。
撤回新书效果还是比较显著的,第二天一早的小报都是报道“爆款话本一夜离奇下架,幕后究竟是何方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