帷帐半落,西日虚掩,偌大的紫禁城好似浸入了青墨中,哑了声响。
“娘娘,”名为婵珠的宫女匆匆入了门,“小寿子说纯妃娘娘已经到了畅音阁,恕妃、元妃两位娘娘也陪伴在左右。”
“知道了,”皇后坐在妆台前,插定最后一枚钗,铜镜中的面容一如七年前,柳眉、绛唇,犹记得册封那一夜,皇上留在耳畔的那一声“筝儿”,若有似无,却叫人在无数个迟夜中梦回缱绻。
“筝儿”是唯有皇上才能喊的小名,从侧福晋到贵妃,这一喊就是十余年;直到孝淑睿皇后
一病不起最终仙逝,皇上也像变了个人,册封那夜的“筝儿”成了绝音,往后的日子,“华筝”成了最常听到的呼唤,好像刻意摆远了距离。
这样想着愣了神,镜像模糊中,不经意瞥见眼角斑驳出的些许细纹,这本是携手共度对月的烙印,却让皇上颇失了性致——“皇上已经近半月未踏入毓庆宫了吧?”不知是问身后的奴才,还是问自己。
婵珠忙不迭凑到跟前,“娘娘也不要多心了,听说前些日子暴雨不停,黄河都决了口,皇上整日整宿忙着处理朝事,这些天都住在乾清宫,也不曾踏来后宫呢。”
“倒也是,”皇后心里宽慰了些,在梳发太监的搀扶下起了身,“这纯妃倒喜欢看戏,场场一早就到,咱们也别让人久等了。”
正欲转身,却又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婵珠,”皇后喊道,“我记得之前两广总督徐大人曾进供一串琉璃珍珠,今晚这场合倒也合适戴一戴。”
婵珠使了个眼色,一旁的宫女便去里厢端出一个雕花木盒。“娘娘今晚这身红底金凤样式华服,还真真是少了点缀呢,”婵珠将珍珠项链轻绕上皇后的脖颈,“虽说这发上也有玉钗流苏摆动,但也不及这上好珍珠落得大方尊贵。”
语罢,一行人点了灯笼,向畅音阁方向行去。
戏台上的几个角儿三两聚在一块儿对着唱词,倒是负责这畅音阁的林公公急出了一脑袋的汗,“林公公林公公!”一个小太监小跑着过来,“皇后娘娘正在来的路上啦!”“哎呦喂,可算是来了!”林公公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要说这戏肯定是得等皇后娘娘落座后才能开唱,可纯妃娘娘都干坐了半柱香时间了,也不见皇后现身——这纯妃娘娘何许人也?这可是皇上现今最宠的妃子,更何况又身怀龙裔,前些日子害喜厉害,纯妃娘娘娇嗔说思念家乡,皇上还破了宫里规矩将纯妃娘娘的娘亲与一众女眷接进紫禁城,恩许每日三个时辰入宫陪伴身边,这可是连当今皇后娘娘都未曾有过的待遇。
“这还愣着干什么!抓紧着准备啊!”林公公冲舞台喊一声,几团人才散开到各自的站位上。
“皇后娘娘驾到~”皇后的贴身小太监小寿子长得眉清目秀,是去年刚调遣到毓庆宫当差的,别看只有十七岁,倒也机灵得很,很受皇后欢喜。
恕妃、元妃两人早早起身恭迎,倒是纯妃微微扬了嘴角,待皇后走近才不紧不慢地佯装起身,“唉,妹妹有孕在身,这种繁缛礼节就免了罢,”皇后说着话落了座,顿一会儿又补上一句,“这宫里奴才丢三落四,耽搁好一会儿才出得来门,妹妹久等可不要见怪了。”
“皇后娘娘多虑,”纯妃呷了口热茶,“雅琪不过才到一会儿,也是刚把这椅子坐热呢。”
另一边小寿子冲舞台边上的林公公打了手势,“好嘞!”林公公接应一声,“唱戏咯!”随着一阵吹拉弹唱,几个小角儿咿咿呀呀地入了戏台。
“不过”,纯妃把茶盏在桌上放定,“这奴才也就是奴才,年纪大了记性不好,还敢耽误皇后娘娘的功夫,改日真失了宠也怨不得别人了。”
恕妃、元妃互相望了一眼,不敢吱声,不待皇后接话,婵珠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奴婢该死,忘了娘娘的珍珠链子放在哪,才耽误这么久,奴才该死。”
纯妃不应声,也不往婵珠那厢多望一眼,顾自看戏入了神,皇后轻轻一笑,“妹妹说得在理,但奴才犯错难免,怕得却是奴才仗着受宠目中无人,这花无百日红,受宠失宠也不过眨眼功夫咯,婵珠你就好好听着纯妃娘娘的话,起来吧。”
“谢皇后娘娘,谢纯妃娘娘。”婵珠起了身,抬眼却见纯妃身后的贴身宫女绾珠窃笑,只能恨恨咬了下嘴唇。
戏唱过半,一群宫女却端着汤罐糕点步入坐席,“天气渐寒,本宫让御膳房备了些甜汤米糕,刚好也和几位妹妹一道暖暖身子,”皇后转过身笑意盈盈,“特别是纯妃你,正是要多补补身子的时候呢。”
纯妃自知与皇后多方不对付,平日里皇后命人送来永和宫药材膳食已全数丢弃,虽也清楚众目睽睽之下,皇后也不敢在这甜汤米糕里多做手脚,但总归是不放心,便佯装咳嗽,绾珠见状紧忙上前,“娘娘是不是受了今晚风凉呀?”
纯妃不做声,又是咳嗽几声,“妹妹可还是先回永和宫,这秋风侵身,怕妹妹的身子会受不住。”皇后关切地上前,从椅子上搀起纯妃,“唉……”绾珠刚想上去扶住纯妃的另一只手,却被婵珠挡住了去路,还没反应过来,婵珠身子往后一靠,两人双双跌落在地,推搡着桌上的桂圆、瓜子、茶盏落了一地。
“混账东西!”皇后大呵一声,“奴婢该死!”婵珠和绾珠忙不迭跪端正,“妹妹可没有惊到?”皇后转脸问道。
“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