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林轻岚卧床静养的这几日,岱陆城出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事说来好笑,一向人迹少至的凌霄山,忽然在城中贵人与名士间炙手可热起来,各家纷纷派人到山中去寻访一位名叫“五柳先生”的隐士,虽然无人得见真容。文人们也不气馁,常常结伴上山,席间曲水流觞、吟诗作赋,以此玩乐。
一时间,凌霄山上人声鼎沸,被周遭的农家戏称有了“丢块石头能砸中三个贵人”的盛况。
第二件就隆重多了,是景国皇帝在岱陆城的十二座城门内外悬挂上了巨大的诏令:一个月后,这岱陆城中将设立为期七日的国辩,诚邀天下贤士,共同讨论“景国行商之利弊”。
国辩,在天下任何一个国度中都是一件大事,因为通常只有牵涉到举国上下利益福祉的事,才会让君主下此诏令。因此,国辩常常成为国君推行新政的信号,同时也是全国各地的门生士族在圣驾前快速崭露头角的一道终南捷径。
林轻岚与李慕在堂试上准备的立论,被当作引论被一字不落地誊写在这巨大的悬挂诏令上,只是没有列上署名。
换句话说,这份立论,很有可能将成为此次国辩的讨论核心。
介衍把这两件事一一告诉了轻岚,他这几日连日登门,自然连带着将外面发生的要闻分享过来。
轻岚听得第一件时,心里只觉好笑。凌霄山上哪里有什么五柳先生,这些人怕是永远也找不到的。
不过当介衍谈及第二件,轻岚便陷入了沉默。
说起来,虽然只有短短数日的接触,轻岚对介衍却并无反感,甚至还略略有些钦佩他的才情。
先是在林家的家祠中,为了抵御饥饿,轻岚选择暂时封阻了自身魂线让自己昏厥过去,这场昏厥本该持续一整日,期间轻岚的身体等同于进入冬眠,消耗极低,也就不必忍受饥饿之苦。
然而介衍,只是略一施针,就促使她体内封印魂线的阵法自行消解,虽然这番强行唤醒直接造成轻岚几日不能下地,只能静卧,但依然让轻岚对他的医术青眼有加。
再则是这几日的相处,轻岚常常忘记眼前的公子是北靖王府里的世子,他话虽不多,但聊起天来却极有趣。一方面是因为介衍不像这世道里的许多人一样墨守成规,与他对谈百无禁忌,轻岚猜测这大抵是因为他自幼养尊处优,又圣眷隆盛,自然不必像普通人一样谨慎度日。
换句话说,介衍天生就长着一张没受过欺负的脸。
另一方面则更为珍贵——介衍拥有许多达官显贵所没有的“弱者视角”,他从不看轻这艰难现世里小人物的悲喜。这或许是因为他自幼病弱,便从中领悟了世间许多事情并非理所当然——健康的身体如此,滔天的权势亦然。
所以,许多在这时代里大逆不道的话,林轻岚隐笑几句,介衍便领悟两三分。
而今听他说起国辩,轻岚的一颗心又悬了起来,沉思良久,她举手,“我有一个问题。”
“你说。”介衍半靠在椅子上,眼中温和。
轻岚收回目光,凝视着自家的天花板,淡淡道,“世子身份尊贵,为什么这几天往我这里跑得这么勤?”
介衍认真地想了想,良久才答道,“一,是为太子之命……”
轻岚叹了口气,“单这一条,就已经很可怕了。”
“为何。”
“伴君如伴虎么……太子是储君,那就是只小老虎了。被一只小老虎盯上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你倒是坦诚。”介衍只是笑,低头抿了一口茶,“国辩的事,你若不愿露面,太子是可以到圣上面前为你争取的。”
轻岚仍是一言不发,而后闭了眼睛,低声道,“世子,我今日乏了。”
介衍亦不介怀,只是命人进来推他出去。
他走后,轻岚略略感到有几分麻烦,默然想着如何从这局势里脱身——想来是堂试时锋芒太露,以至于如今招来的注意太多。若是因此被皇帝选中,在国辩时被任命参与讨论,那也不用林之业再来关她的禁闭,她自己就恨不得先一头撞墙,一了百了好了。
皇帝大约是动了想推行新政、重开商局的念头,林轻岚却暂时不想被卷进朝局之中,更不想刚一下山,便被皇帝或是太子拿着当枪使。
此刻,她更记挂另一个人的安危——便是前几日,为她求救命圣旨的杨既灵。
杨既灵在御前的大雨中跪了整整一天的事,她是听介衍说的,而关于杨既灵是如何得到的消息,却是知雨告诉她的。
那道救命圣旨颁来的第二日,知雨来璃贝轩探望,轻岚一时不知道该和她聊什么,便在床上装睡。知雨进屋后,坐了一会儿,便靠到床榻边抹起了眼泪,说了许多感激轻岚在堂试上救她于危难的话。
为了报答轻岚的相助,就在眼见林之业将轻岚关进家祠之后,知雨虽被禁足在绛云院,却仍趁着第二日清晨,偷偷派了丫鬟夏影溜去了杨府碰运气,万幸杨既灵当时正在府上。
夏影将轻岚因堂试遇险之事一五一十地说给了杨既灵听,这才有了后来的御前长跪,才有了后来的救命圣旨。
知雨大概并不知晓那道救命圣旨是杨既灵用怎样的代价换来的,但轻岚知道。
介衍说,听闻那日回去后不久,杨既灵便高热不退,且膝盖淤紫受寒,皇上随后便召了太医去杨府探望,如今他也在家养着病。
轻岚动了动五指,觉得今日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