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这个笑真是太有意思了。须知乱世之中,很多人的性情、本心、道德观点都被扭曲到了一个非常可怕,甚至在常人眼里称之为厉鬼都不为过的程度。花木兰从未见过如此傲气凛然的笑,充满了不屑与讥讽。她更多见到的眼神是麻木、冷漠与残忍。
毕竟只要能活下去,人是什么都能干得出来的。
她镇守边陲,柔然人不时犯边掳掠,所以常常有流民叩关来投。初时她还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为了一块饼卖儿鬻女,想过开仓赈济。被老练的军需官阻止了才作罢。为了让她知道贸然开仓赈济的后果,军需官带她去流民聚集地做了一个试验。
伪装成中原来的商队少东家的她假装在不经意间路过了流民营地,出于好心之下发放了一些粮食。入夜之后,扮作商队的她们就真如军需官所说那般遭到了灾民如蝗虫般的攻击。他们眼神赤红,拿着木棒,石头,甚至赤手空拳的扑了过来。浑然忘了刚才是谁给他们发放了粮食。
可笑的是,在她当先斩杀了几个领头者之后,前一刻还红着眼睛要她们交出粮食的暴民,立刻就变成了跪在地上叩头不已的顺民。如果不是长刀上鲜血犹温,她都以为刚才那一幕幕都是幻觉。
“无恒产者,无恒心。”粗略读过几本诗文的军需官扔下这样一句话,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任由花木兰一个人怔在原地,收拾起自己支离破碎的同情心。
从那天开始,花木兰收起了自己所有怜贫惜弱的心理,开始蜕变成一个合格的将官。她依旧收敛流民,毕竟她多收敛一个流民,就会少一个人生出加入马匪的心思,减轻一分边患。
只是她再也没有开仓赈济的心思。她只会无情的让兵卒们驱赶流民们去豪长的地盘,让流民们卖身为奴,以求得一口饭吃,熄灭□□的心思。好在她还保持着良知,没有和黄胖子一般做贩奴的生意。
她是一城之守,一幢之主。所思所想所忧所虑,都得先为他们考虑。而流民这种不安定的因素,她也只能交给为了增加人口而不择手段的豪长大户去解决。
花木兰原以为她会一直按照前人的轨迹一步又一步的走下去,直到她安全的解甲归田。然而这个身着月白色长袍的女子却以一个讥讽的笑,在她心中劈开了一个口子。
花木兰还记得,那个女子不卑不亢的说:“祝将军马到功成。”拱手,敛袖,紧接着毫不犹豫的离开,将自己言辞中的威胁视若无物。
花木兰一直在被这个乱世推着走,寻寻觅觅多年,一直没能想明白自己所求为何。初时只是顺利返乡,因为她不想死,所以每战当先,反而愈发难死。从伍长、什长、屯长、队率、幢主,花木兰积功一步一步向上爬着。肩负了越来越多兵卒的性命,和越来越重的希望。目标也随之变成了尽力把手底下的兵卒都带回家。但她犹觉不足,命的确是保住了,可如若都如那些流民一般,又有何益,无非是这世上又多了一群行尸走肉罢了。
直到见到祝英台那个笑时,花木兰终于明白了,她想要的其实远不止于此,她想国泰民安,她想南北一统,她想让这个世道太平,使所有子民都受到庇护。她想所有的民众都能像那个女子一般,有自己的意志和思想。
花木兰知道这些其实很异想天开。她可是一个女子!一旦女子身份暴露,便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但转念一想,那又如何,最坏的情况也只是这样罢了。征战多年说她心里没有生起想法和抱负是假的,但她一直因为自我认知而不断否定着,直到看到祝英台,才惊觉她的理想不是镜中花水中月,而是真真切切可以做到的。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弱女子都有如此胆气对着她这种杀人盈野的将军进行□□裸地嘲笑,她这个成日在刀尖上行走的人又有什么理由不去为了自己想要的奋力一博。
那么,现在要做的,就是把那些马匪都给宰了,还漠北一份太平。
花木兰将缰绳一拉,调转马头,厉声下令:“擂鼓,聚兵,出城,随本将杀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