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一夜,雨冷,星寒。
他想起多年前,他带着父皇的殷殷期许入泱,临行前也是在这座宫殿内,他抚着他的肩膀,郑重道:“晔儿,晋国将来是要靠你的。”
呵呵,是要靠他,还是要折辱他?
夜雨中,他的目光穿过殿外中那棵老桂树,依稀仿佛看到曾经那么瘦小的自己,爬上高耸的树梢,只是想看一看重重宫殿之外的天空。
紧接着,他看见了树下的父皇,便一脸兴奋朝他挥手,可却撞入了一双阴森的眸子。
虽然稍纵即逝,那里却有着明显的嫌恶与冰冷,是对卑贱肮脏之物的鄙夷,燃烧的兴奋几乎在一瞬间被尽悉浇灭。
而今他不费吹灰之力便能立于梢顶,但入目所及四周依然是暗红高大的宫墙,那个男人出了寝殿,那双眼睛里盛着的依旧是冰寒和阴冷。心头的沉闷和压抑,还是那么地令人窒息。
“想想你的母妃……”男人前一刻的警告还飘荡在耳中。
楚离晔盯着他消失的方向,忽然深深一笑,笑声在雨声中格外地孤零,有寂寞在里面深种。
这些年,如果不是为了那个名为母亲的女人,他何须被如此束缚?
只因为一架孝道的标杆,命运便不言不语地将那个女人所犯的错误转放到他的身上。
父过子代,母罪子偿,他时刻为那个柔弱的女人着想,可谁又能设身处地为他着想?
他的人生,他的幸福,他的自尊,还有……他的爱情。
他的白小青……谁能来……为他想想?
雨溅湿衣衫,乌贼军越聚越近,楚离晔在原地站了会儿,终于转过身,再没有回头。
薄野赤杀死在了自己屋内之事引起了巨大的惊动,端木萧原亲自前来查看尸体,却见到了地上和床榻上的碎衣片。
“定是那高阳公主杀了赤杀将军。”有士兵认出是百里思青身上所穿,诺诺地说道。
端木萧原将碎衣片紧紧地攥在掌心,“给我搜!就不信她能逃出城!”
端木萧琏扫了眼床上所放的那些变态玩意,面无同情地看向薄野赤杀尸体,他早知道他总有一天会死在女人的手里,果不其然……这样的下场,又怪的了谁?
他冷静地说道:“太子哥哥,人要找,可眼下更应该防备泱军攻我白暮城。”
端木萧原眉毛高高拧起,“你说的对,明渊那夜我乌贼兵马损失惨重,若泱国集结大军竭全力攻我白暮城,怕是危矣。”
“不过……”他突然笑道:“泱国主动攻我白暮城,燕帝怕是不答应。”
接江城子警告后,他是如此笃定燕国存心插手两国战争,不会让任何一方讨到便宜,却未曾想过燕帝或是独独针对乌贼国罢了。
端木萧琏也知晓了明渊城那夜的天降神兵的真实身份,也知道江城子的目中无人,可显然比端木萧原想得更久远,“太子哥哥,燕国贸然横加干涉恐是在筹谋什么,不怪我多心,燕帝素来诡诈,惠德太后寿辰一事,不可相信。”
端木萧原倒没往别处想,但对于他的话也不得不加以深思,“燕国那边我会让人密切留意,万不会再让他们有可趁之机!”
数万乌贼军的性命一夕葬送令他始终耿耿于怀,碍于双方悬殊的实力,他只能将这口气憋在心里,有朝一日定要让燕国血债血偿!
“百里思青逃脱,想来那位赵姑娘暂时用不上了,虽然夜太子不在,但怎么着都是他的人,你看着安排吧!”
端木萧原有些悔恨,“当初就不该答应将人交由她处置,若然也不会让人逃走,让赤杀将军丧命!”
端木萧琏听他提起赵茗秋,鹰隼一样锐利的眼睛闪过一抹轻视之意。
天下人最看重忠义,即便是再奸佞小人也往往对忠义之人产生莫名的敬畏,他们至今留着司空煜的性命也有这样一分原因。而相较于那位不卑不亢的高阳公主,那位赵姑娘的品质就不大值得人待见了,但这些他都不会流露于表面,但凡对他们有利的,什么都可以暂且包容,一个漂亮的女人,留着总归会有用处。
雨太大,出城多有不便,慕子衿索性抱着人寻了一间空屋落脚。
乌贼军搜进来的时候,他直接抱着人藏在了房梁,等到那些人走了,重新再落回地面。
期间百里思青一直安稳地睡在他的怀里,不见毫末醒来的迹象。
慕子衿望着她昏睡的模样,面具下的脸色微微带黑。
若按他从前的暴戾,非得掰开她的脑袋,瞧瞧里面都放了哪些玩意儿,活生生的一个人怎么就不长记性?否则又怎会忘记他给她的千叮咛万嘱咐。
然而,目光落到她身上的衣裳,他就再也恨不起来了。
刚才他光顾着发怒,竟然忘记了他的妻的处境。直到将她整个人夺回来,触到她单薄的身子,他才意识到与她生气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