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她这辈子还有什么牵挂,就只有她阿玛的案子,她历经穷苦,可心志还未被磨灭,唐家沉冤昭雪是她一直以来的愿景,不管付出什么样的辛劳代价,她都愿意尝试。
她忍不住猜测这本案宗上头是否会有她阿玛那案子的案底儿,一霎脑子里涌出个念头,心头狂跳,几乎冲破胸腔子。
念瑭匀了口气儿,强迫自己镇定,祝兖似乎是睡着了,难得眉目安和的样子,光线斗转波折,在他脸上辟出半边阴翳,老天爷是公平的,精心雕刻出他耐人寻味的形容,却又赋予他拒人千里之外的孤冷。
她探出下巴,试探着喊了声“王爷?”,屋里静悄悄的没有回应。
念瑭一边注意他的反应,一边探出手,冷汗沿着脊柱不住往外渗透,浑身上下如坠冰窖。
“怎么了?”祝兖突然开口,淡淡应了声张开眼,只见她端着五彩粉瓷的托盏垂脸儿纳福,“王爷喝口茶醒醒神儿罢?”
他很久不出声,就那么一直盯着她看,念瑭头上顶着个雷似的,一阵儿挨一阵儿的后怕,她自个儿刚是在想什么,居然冒着被抓现的风险去接近那本卷宗,得亏她反应的及时,不然这会儿是什么下场就不好说了。
恍惚觑他一眼,后背的寒毛直立起来,暗惊不会是被人发现意图了罢,她手心里浸满汗腻湿滑,杯盏几乎脱手坠落,怔忡间,他伸肘从她手里接了过来,垂眼抿了口茶,吩咐道:“你过来给我捏捏肩罢。”
念瑭不敢瞧他,绕至他背后才渐渐松下心,卸下劲儿来。
祝兖粗略翻阅着手头的公文,掀起一股微风,肩头的力道轻柔,似是柳叶梢头拂肩,他调整下身子,舒服往后靠了靠,又抬手翻开刑部的卷宗查看,陡然间,她掌心的触感僵硬起来。
他掐着紫彩云纹杯杯口缓缓辗转一周,目光里浮出云淡风轻,视线偏移触及她紧绷泛白的指甲盖儿时,喉头略略收紧了些。
两下里过于沉默,气氛不算融洽,他视着香炉中的烟熏四溢,凝结成一世漫长,长到似乎能等来一场风雾,三两雨下。
“王......”
“王爷是在忙刑部的案子?”
字句儿起伏坎坷,仿佛玉裂时迸溅的碎渣儿,吐露前一定在舌端含压了许久,可仍旧难掩其中试探的恐慌。
他静坐,等到她余音消落,方折回目光投在卷宗上颔首,语气不大好,尽数含着责难,颇有些诉苦的意味儿,“一帮明目张胆的庸碌之徒,不打眼细审,就敢把案子呈上来。”
见他眉头冷皱,像是升了火气,念瑭反倒放下心来,毕竟桌案属于爷们儿的天下,她刚还忐忑会不会因为越界而受到怪罪,眼下看来他似乎并不介意。
她谨慎从他的肩头挪开手,拎壶又替他添满热茶,指头尖儿却一点一点地凉透了,“王爷明察,大邧国风清明,案子既然呈到您跟前,一准儿是没有什么纰漏的。”
闻言他略抬起眼,她忙坠下脑袋,茶面在她眸子里划出细鳞,漾出层层叠叠的波光,祝兖淡淡拎起唇,“这世上最不乏的就是暗室亏心之人,人前背后两幅脸面,一肚子的歪心计。”
念瑭心虚,总感觉在骂她似的,余光见他把案宗往她跟前推了推,冷问:“昨儿刑部拟了一份特赦人员的名册,其中有个清河县人氏,泰安三十六年,因犯了弑亲之罪被发配岭南,半道上杀了两名押送他的专差,后来逃奔到孟州,又趁夜杀了当地一家十五户人口,这么个作恶多端的歹徒,只在狱里关了三年就获许特赦,你说他这情况,到底是该准还是不准?”
怎么跟她讨起主意来了?若顺着他的口气,肯定是不该准。
念瑭大晕头,视线落在卷宗上挪不开,她不关心旁人的案子,只惦记她阿玛的,心里乱糟糟的,顾不上多想,可多少还尚存着一些理智,“奴才觉着这案子背后应该存在着什么隐情,事关重大,刑部大人不敢跟您打马虎眼儿的,王爷觉着为难,不妨再做细查。”
他唔了声,执笔在卷宗上做着批注,“是块做官的材料,武二郎到了跟前儿,也用不着怕被冤枉。”
念瑭一怔,才反应过来,亏她刚听着还觉着这案子耳熟,又是弑杀亲嫂,发配孟州,又是血溅鸳鸯楼的,讲的可不就是武松投奔梁山之前的经历吗,敢情自个儿是被人涮了,还未自知。
她有些发窘,可还拿捏不透祝兖的性子,只敢音儿不大的回顶了一句,“奴才是帮您圆说,不想让您跟刑部的大人别扭来着,反倒没落着好儿。”
声气儿里是绵绵回顶的倔强,他丢开案牍,倾尽余光浏览,幼时继承下来的礼数教养,情绪内暗含的不亢不卑流遍全身,苦难疼痒没有在她身上磋磨出明显的痕迹,相反似是为她镀了一层岁月的包浆,明艳的不饶人儿。
他撇下眼,不动声色地抿茶,面目被茶气熏蒸地缓和了棱角,脱去了咄咄逼人的锐利。
念瑭缓口气儿,又回身立在他身后,桌案前的风光一览无余,对她没有丝毫设防,她抬手上落上他的肩线,仿佛触到了唐家罪案的细枝末节。
人生,从鸟语芳菲,到阴冷交织,她含着一口热气儿时活至今,虽然迷茫,但心里仍隐隐存着指望,而眼下这份感觉更加明晰,似乎不再那么今人难以企及。
睿亲王身为军机重臣,手头事关朝廷的咨文线索来往无数,既然她阿玛的案子有望重审,不可否认她兴许能通过他,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