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中气十足的断喝将赤脚大夫剩下来的半句劝慰生生给吓回了肚子,一哆嗦,手里的筷子啪嗒一声就落了地,下意识地就起了身。
“老……老……”
“老什么老?我很老吗?”门口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须发花白的小老头,拄着个拐杖“咚”地一声在地上重重一落,甩开身后扶着他的年轻人大步就进了屋。赤脚大夫忙给萧景清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起身,自己屁颠屁颠地就迎了上去扶住人,又将一张扶手椅战战兢兢拿袖子抹了三遍,才敢让老头儿落座,跟又着忙不迭地烧水泡茶。
“您怎么会老?小的只是奇怪,您怎么突然来了?”赤脚大夫只差笑出一脸的花。
可惜,老头儿似乎并不领情,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就凶了回去:“怎么?你这是长本事了?不欢迎我了?”
“哪能呢?”赤脚大夫脑门顶一下就见了汗,“这不小的这里简陋得很,怕委屈了您嘛。”
老头“哼”了一声,不耐烦地手一挥:“滚滚滚,口是心非的东西。忙忙叨叨地做给谁看呢?一边站着去。”
赤脚大夫干干一笑,不敢再出声,只好垂手侍立一旁,自有老头儿身后的年轻人上来接过了茶壶。
发作完赤脚大夫,老头儿这才斜觑向了一旁默不作声的萧景清,谁知只一眼,就像看见了什么脏东西似的把头一扭,没好气地将拐杖在地上连击数下,对赤脚大夫道:“就这么个玩意,你还留着作什么?我看他也没什么想活的意思,你就成全他,杀了算了。”
“这……”赤脚大夫顿时一脸难色。
“这什么这?怎么,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老头儿见赤脚大夫犹豫,当下眼一瞪,拐杖落地处就多了一条裂痕。
赤脚大夫已经洇湿了半个后背,只得压低声音道:“这小哥是……阁主下令……要救的……”说着,凑到老头的耳边,嘀哩咕噜地把萧景清的来历如此这般地说了一番。
“哦?”老头儿显然有点意外,终于把眼放正,将萧景清上上下下从头到脚地打量的一通,直把人看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才终于极为吝啬地鼻子一哼,忍住一脸呼之欲出的嫌恶下了个考语:“那丫头是什么眼光?丑死了。”
赤脚大夫:“……”
老头儿自己身高不到五尺不,五官任何一个部件单独拆出来都让人不忍直视,也就凑在一处还勉强能看,身后那个跟班一张脸也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毫无可取之处,也不知他是拿什么作对照嫌弃萧景清的。要知道,萧景清虽不像顾恒那般丰神俊秀,平心而论也是个眉目分明颇带俊朗之气的小伙儿,如今竟平生头一回被人直接说成“丑”,饶是他一颗心早碎成了一地的渣,眼角仍抑制不住地动了一下。
然而赤脚大夫却一脸板正,似乎毫不意外。
“你过来。”老头儿勉为其难地冲着萧景清招了招手。
“你还愣这干什么?”见萧景清犹豫着不动,赤脚大夫忙催促道,“这可是白水堂谢堂主的师傅,阁主的师伯,还不快过来。”
“杨言的师伯?”萧景清一愣,内里那一地的碎渣中某一片适时地跳了一下,整个人下意识地就走了过去,唤了一声“前辈”,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啧啧啧,”老头儿又将萧景清看了一遍,一边看一边摇头,“不成材,不成材啊。听说你师傅是清宁子?”
萧景清强抑住浑身的不自在,点了点头:“是,晚辈的师傅正是清宁子。只是……不知师傅还认不认我……”
“哼,有什么认不认的?青云山一代不如一代,这些年也就清宁子那个老小子略能看点,却也是个看不破成不了器的蠢材。屁大点事,一躲就是十几年。到了你这儿,居然被人卖了一次就要死要活动起了避世的念头,真是没出息透了!我呸!”老头儿一脸的不屑,一口就啐在了地上。
萧景清脸涨得通红,一双手将拳头捏得死紧死紧,若不是看着老头儿年岁比师傅还要大点,又是杨言的师伯,只怕当场就要拂袖而去了。
那个将他卖得干干净净的人,那个视他为棋子,一颗在失去利用价值后可以任意抛弃的废子的人,那个在他最需要的时候,无情地弃他而去,只留给他一个转身决然离去的绝望背影的人不是别人,是他从小景仰到大的掌门师兄,是他视之为父以全副身心信赖的掌门师兄,是他最坚实的倚靠,是他的亲人。
而亲人,又怎么可以这样无情地背叛亲人呢?十几年的相处,点滴铸就的温情,难道真的就可以这样说扔就扔吗?
萧景清想不明白。
难道说这十几年不是亲情胜似亲情的牵绊都是假的?那些教导、维护、关爱其实都是伪装的?那又有什么才是真的呢?
萧景清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欺骗。他甚至一度怀疑起了一切,以至于一想起广云子那无情冰冷的背影就止不住地发抖。他想恨,想报仇,日日想,夜夜想,想得都快要发疯了,却悲哀地发现,无论自己怎么努力都恨不起来,更不用说报仇了。
恨一个人要耗费力气太多,更何况要恨的还是自己的亲人。光是把经年积累的情义尽数抹去就已经让他筋疲力尽了。
更何况,他根本就抹不去。
不管真假,他都舍不得。
多少人活一世,不就为了这点人情牵绊吗?
既然舍不得,那就只能把刀往自己心上割。割得满心鲜血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