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全大为诧异,他自以为最能知道和珅的心思了,这一次也大出意料之外!和珅居然不打算惩处吴承鉴,甚至还要抬举他?便是旁边那个小厮,也忍不住眼角稍稍瞥了吴承鉴一眼,眼神中充满了羡慕。
屋内则忽然静了下来。和珅没再动公文,静静地等待着吴承鉴的回答。
吴承鉴屏住呼吸良久,忽然抬起头来,望向和珅,这是两人第二次对视。
刘全心中一惊,万不料吴承鉴竟敢自作主张地抬头,甚至在没得吩咐的情况下,敢跟中堂大人对看!他见过多少达官贵人,甚至贝子贝勒,可没人敢这样过——尤其是最近这一年。
吴承鉴却平静地又深沉地与和珅对视着,约莫有七八息的时间,和珅才开口问道:“如何?”
吴承鉴的眼皮垂了下来,似乎心意已决。
他说:“求中堂大人容我见见贻瑾,我与他商量商量。”顿一顿,又说:“贻瑾就是被顺天府以逆案余孽逮捕起来的那个师爷。”
和珅的眼眸之中,掠过了一丝失望,然而他也没有发作,低头继续批阅公文,没有再理会吴承鉴。
吴承鉴长长呼出一口气,道:“小人告辞!”匍匐着退后三步,在和珅没让他走、可也没有制止的情况下,退出了门外。
刘全心头大怒,上前两步,叫道:“老爷!”只是一句叫唤,但意思已经很明显:要和珅给个意思,他就要去惩处吴承鉴。
不料和珅却只是将笔一停,竟然也轻轻一叹,说:“人才难得,杀之可惜!”刘全还没反应过来,又听和珅道:“芝兰当道,不得不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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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天府大牢。
老头掂量了一下手里的银子,指着说:“去吧。”
牢里头卑冷、阴湿,光线昏暗。
吴小九背着食盒,吴七提着灯笼,为吴承鉴照路,在一个牢卒的带领下,一路找到一个单独的牢房,牢房里头铺着干草,一个人躺在那里动也不动,看见灯笼,才转过头来。
牢卒打开了牢门,吴七又塞了一锭银子过去,牢卒微一掂量,道:“可得快点啊。”
吴七道:“大哥再帮帮忙。”又塞了一锭。
牢卒笑了:“慢慢聊。”
吴小九已经矮身钻了进去,吴七也进来放好灯笼,光线照到周贻瑾的脸,只见他比起在广州时候整整瘦了一圈,下巴都尖了。
吴小九跪在周贻瑾双腿旁边,呜呜咽咽地啜泣,这双腿被打断了,之后为了治疗又重新打断了一次,又是在这等环境下施治,连遭这两番折磨,周贻瑾的身子能好那是有鬼了。
周贻瑾见吴小九哭得无法自控,反而挤出一丝笑意来,拿手摸了摸他的头,说:“哭什么呢,你家师爷没事了。”
吴承鉴走近前来,蹲在了周贻瑾身边,要叫唤,看看他的腿,竟有些出不了声,喉咙疙了一下。
周贻瑾望了过来,两人四目对视,静静无言。
吴七拉了吴小九一下,吴小九这才擦了擦眼泪,跟着吴七到牢门外守着。
“昊官。”周贻瑾启开有些乏血的嘴唇,脸上再次挤出一点笑容:“拖累你了。”
吴承鉴原本是哀伤,听了这话变成恼怒了,恨恨地坐在他身边,气得说不出话。
周贻瑾笑道:“又跟我发孩子脾气啊?”
吴承鉴怒道:“滚!”
周贻瑾道:“我现在这样子,想滚也滚不了啊。”
吴承鉴喉音哽咽一声,那气恼也没处可发了。手轻轻碰了碰周贻瑾的双脚,问道:“怎么样了?”
“嗯,可能保得住。”周贻瑾说:“马师傅当初给我两个选择,一个是这辈子就做个瘸子,另外一个是可能全好,也可能两条腿都没有了,甚至会死——我选了第二个。唉,要是死了就好了。”
他若是就那么死了,吴承鉴就不用来了,至少不用为了他而来。这个外表看起来斯文俊雅的师爷,内里也如铁块一般的硬。
吴承鉴怒道:“你死了,我怎么办?!”
这里是牢房,这里是京师。
吴承鉴终究不敢如在广州时那样放开,进来之后不管是什么情绪,所有的说话都把声量控制得很低,但脖子上青筋绽起,显然怒意极盛。
周贻瑾把头低了低,吴承鉴道:“抬头,看着我!”
借着灯笼昏黄的光线,两人再次对视。
吴承鉴道:“周贻瑾,我要你明白我需要你!你得给我活下去,明白吗?”
周贻瑾长长出了一口气,声音也低低的、顺从的:“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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