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沒说完,“啪嗒”一声,秦自吟的筷子早落在了桌上,顾思衣嗔道:“你这家伙,只顾沒口子的乱说,”冲秦自吟道:“夫人莫怪,这孩子整日里惹嫌,说起话來沒个底谱,”刘金吾缩脖作态轻扇自己的嘴巴,笑道:“嘿嘿,都怪菜做得太好,小弟又吃滑了舌头,”
时到酉末,有家人來报,说是梁先生到访,刘金吾笑道:“來得真是时候,”常思豪吩咐将客人请到西客厅少候,自己饭也吃得差不多,便简单漱了漱口,离席來见。
梁伯龙被家院引在厅中闲坐,不时伸手搓捻胡须,眸中有些焦虑,显得心事重重,一见帘笼挑处,二人到了,忙改换笑容拱手施礼,刘金吾指道:“梁先生,你可真得好好谢千岁和我哩,”梁伯龙展颜大喜:“事情成了,”刘金吾笑道:“那是自然,千岁,我这便给梁先生说说罢,”常思豪点头一笑,打了个随意的手势,他本來什么也不晓得,打出这手势倒像是全知全能,一切安排若定的样子。
刘金吾拉着梁伯龙落座,掏出一张纸來,上面写的都是些宴会中各类文娱穿插细则,当下找到戏曲部分为梁伯龙解说了场次安排、人员要求等规范,最后拿出张贴子道:“明天你带戏班子的人拿着此贴到礼部演礼,招呼我都已经打好了,所有言行仪轨,都要照他们说的办,切勿出了差错,后天我会亲自派人去接你,”
梁伯龙捏着这张贴子神情激动,好一阵才回过神來,连连摇头道:“莫窥到,真个莫窥到,刘总管办事恁个妥贴,真弗知怎个感激侬才好哉,”
刘金吾将目光引向常思豪:“这事儿能成,大伙儿是冲千岁的面子,小弟无非连携内外,搭桥行个方便,但咱们兄弟归兄弟,朋友归朋友,你自己可说过,这事儿办好了你过年不封箱,上我家白唱半月,我可跟老娘都说了,她老人家也已经惦记上了,你可别來反悔,”
梁伯龙是见惯世面的人,瞧他佯嗔带笑,知道不过是打趣而已,一笑道:“小事一桩哉,哪个用來反悔么,”又向常思豪郑重致了谢,棉帘挑起,顾思衣入厅换茶,梁伯龙扫了一眼,将贴子收入怀中,起身整理衣衫,目光转低:“吾还有许多事体准备,弗多打扰,这便回去哉,”刘金吾瞧了常思豪一眼,见他沒有挽留的意思,便学了梁伯龙的腔调笑道:“哈哈,也是,那就不多留先生了哉,先生除了好好备戏,也要把觉睡足哉,我们大家等着看你的好戏哉,”一边说,一边手作请势,想往外送。
只听常思豪道:“顾姐姐,替我们送送先生,”
刘金吾听他说替“我们”送,言外之意,便是要自己留下,他略一恍惚,也便停住脚步。
顾思衣扫了眼常思豪,见他面色淡然,沒有表情,一时也猜不透意思,便搁下茶盘低头贴步到梁伯龙身侧,梁伯龙笑着拱手作别道:“弗客气,多谢多谢,告辞告辞,”当下和顾思衣一起出门。
听步音渐远,略隔一隔,刘金吾凑到门边将棉帘挑起小缝往外瞧着,转回头低道:“二哥,你怎么让她去送,要把事情说漏怎么办,”
常思豪坐态安然,将桌上顾思衣留下的茶盘向自己身边略拉,挑了一杯托在手上,目光如茶香般平淡:“顾姐姐会有分寸,”
静夜无风,环廊间红柱默立,飞檐下风铃无声。
轻捷的步音响近,灯影照着人影,一地黑红交错离幻。
梁伯龙步幅较大,顾思衣落在后面跟得稍嫌匆忙,轻唤道:“先生慢些,”梁伯龙身形一顿,脚下登如趟在了泥中。
隔了一隔,他陪笑道:“失礼失礼,还望姑娘勿怪,”
顾思衣听他这两句话尽量咬准了北方音,知道是为让自己听得明白,嘴唇微抿,轻轻摇头,示意无妨,又想到对方在前,自己在后,也许人家沒看见自己摇头,抬眼偷瞧,梁伯龙在行走中也正侧头回望,脸上的光影仿佛白云过峰。
目光相触,犹如火星溅脸般,顾思衣的头迅速垂低,步伐更慢了一些。
梁伯龙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眼中却起了犹豫,几番挣扎,终于忍下,环廊的尽头早在眼内,长度却似在无限地延伸。
顾思衣在后碎步磨移,头眼也再沒有抬起。
两个人就这样默默地走到了门边。
梁伯龙缓步下阶转身拱手,声音低沉:“姑娘请回,”
顾思衣瞳眸不定,长久地沉默。
梁伯龙道:“思衣姑娘,吾……这便告辞哉,”见她仍是不答,顿了一顿,转身前行。
“先生,”
梁伯龙回过身來。
顾思衣略一沉吟,低头从袖中抽出一张小笺递出。
梁伯龙走近双手相接。
“先生保重,”
顾思衣低低说这一句,也不瞧他,转身关门进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