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一圈。徐渭的目光便落在一个人的身上。
这人身材不高。眉弯鼻直。三绺中须。相貌不俗。拿着酒杯走东桌、串西桌。和这个谈两句。和那个聊一聊。满脸堆笑。徐渭唤过近侍嘀咕几句。近侍离开片刻回來。在他耳边低低说道:“回先生的话。那位是张齐张御史。之前不知因为什么和徐家有了嫌隙。情况不是很好。其它的就不大清楚了。”徐渭嘴角冷冷勾起。摆手将其挥去。
张齐走來串去地转了几圈见也沒什么人愿意答理自己。不免有些郁闷。坐回原位。遥遥瞧着常思豪那桌有说有笑。郭书荣华挥洒fēng_liú。自己官小职微毫不起眼。想要过去亲近。一无借口。二沒机会。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就着闷酒。往戏台上瞧去。只见此时梁伯龙和顾思衣一个青衫款款。一个白袖拖旖。正你一句她一句地交替唱着。昆曲南音浓厚。呢喃绵软。咿咿呀呀的声音。搅得他心里好不烦躁。暗想:“世道真是变了。娘们儿也能出來唱戏。可不是伤风败俗。这两个下九流不过会这么哼哼几句。居然也能攀上高枝。跟官员们同桌饮宴平坐平起。真是岂有此理。”
一折唱罢。众人鼓掌将二人送下台去。戏台上换了名目。只见常思豪瞧了一会儿。似乎不感兴趣。起身带着梁伯龙到各桌间走动。每到一处说上几句。与众官员干上一杯。他酒品豪爽。惹來阵阵彩声。眼瞧着与自己这桌愈來愈近。张齐莫名一阵紧张。见常思豪举着杯和大家招呼。赶忙随着同桌人站了起來。
客气几句喝下一轮。众官各亮杯底。开怀而笑。常思豪似乎抬脚要奔下桌。目光又落在张齐脸上。道:“哎哟。这位大人好生面熟啊。”梁伯龙道:“侯爷怎么忘了。这位张齐张御史在小年国宴上。曾经大骂胡宗宪。同吾吵过一架哩。”张齐虽有准备。却也颇不自然。满脸皱笑道:“君子和而不同。梁先生的胆识魄力。在下也是很钦佩的。”
“说得好。”常思豪含笑道:“朝廷嘛。自有朝廷的体面。张御史也是一心为国的人哪。”众人都附合称是。常思豪道:“梁先生。张御史。你们之间这小小的龃龉。都不可记在心上哟。”梁伯龙笑道:“侯爷这话说远了。吾一个小小戏子。哪敢跟御史大人赌气记仇哩。何况张大人也是对事弗对人哉。”张齐听了稍觉得意。心想这戏子毕竟是迎來送往惯了的。倒有些自知之明。当下也谦逊了一番。话里话外都是些大人不记小人过之意。常思豪大是高兴。又单独敬了他一杯。
等二人奔了下桌。张齐落座。觉得自己被高看了一眼。心里敞亮不少。
酒至半酣。常思豪、郭书荣华那一桌人起身离开奔了包厢。同时还零星从别桌上召了三五个官员陪着。半晌也沒回來。张齐感觉奇怪。询问身边的人。答说每次宴会都是如此。大概是侯爷他们单独欣赏书画之类。召去陪同的官员每次也都不同。
散了席回到家。夫人半条腿盘在坑沿上正磕瓜子。见他回來。忙说徐家派人來过。见人不在便回去了。张齐知道徐三公子大概是想问问进展。当下把今天的情况和夫人讲说一遍。吴氏抽着腿道:“我说什么來着。这东厂的人可是不一般。内阁六部官如流水。他们却是铁打的营盘。不管是当初的黄公公还是之前的冯公公。都是心明眼亮、惯于见风使舵的主儿。冯保虽被挤卸了职。却在宫里维护住了小太子和李娘娘。生生地把李芳给搞了下去。郭督公更是人精。他能和这位云中侯处得如此热络。那还能沒有原因。”
张齐像拉磨似地低头背手在屋里转圈。踩得瓜子皮卡叭儿、卡叭儿直响。琢磨半天。道:“那这一宝。我就押他们身上。”
吴氏道:“这枝儿还沒抓住。就撒那杈儿的手。还不得摔死你个呆猴儿。徐阁老这边好歹也跟了这么多年了。这回又许下了工部的官。侯爷那边八字还沒一撇儿呢。你着什么什么急。”张齐道:“两条船踩不稳。总要有一头重、一头轻啊。”吴氏道:“娘家须加维护。公婆也得伺候。有分教。这叫双桥好走。独木难行。”张齐上火道:“什么婆媳娘舅。都是你们妇女那一套。”吴氏推着他道:“什么妇人汉子、娘们儿爷们儿。人还不是都一样。别废话了。赶紧去吧。三公子还等着你哩。现官不如现管。眼前人答兑好了是正经。”
徐阶父子在书房说话。听人报说张齐來了。徐阶叮嘱两句让儿子接待。自己到屏风后回避。徐瑛又延俄了片刻。这才让人把张齐唤入。一见面儿笑道:“张御史这局开得很顺啊。”张齐一听就明白宴上的事早有人对他进行了汇报。躬身道:“托阁老和公子爷的福。”徐瑛给他让了座。说道:“之前我们配合着放出了些风去。将你与徐家不睦的事渲染了一番。姓常的正在用人之际。自然要收拢一切可用的力量。给你和梁伯龙开解就是这种心理的体现。说明他还是很希望你能为他所用的。”
张齐笑道:“怎么说我也是阁老的人。若能弃大船就那小艇。他还能不欢喜。”
徐瑛道:“船小好掉头啊。倘若赶上风雨飘摇、巨浪滔天。大船反不如小艇保险。有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