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小晴已将两杯茶分别送到父亲和荆零雨手上,郑盟主托杯微微一笑:“请!”
常思豪扫了他一眼,低头又瞧瞧这一小汪茶,皱皱鼻翼,嗤地发出一声冷哂,扬起來往嘴里一甩,把杯还给小晴。
荆零雨接杯闻香时便闭起眼來,因此沒有瞧见常思豪的动作,轻呷之间,只觉热流入口舒暖自由,浑身的骨头都像是要跟着香起來、暖起來,享受良久,发出长长一声感叹,这才睁开眼睛赞道:“藤壶冲滚雪,秋池起团龙,这茶家四神物,果然不负其名啊!”
小晴笑道:“秋池茶砚有回春之妙,古藤泥壶有解秽之能,滚雪杯夺造化之机,团龙茶凝天地之神【娴墨:取第二字为池藤雪龙,取每句倒数第三字为春秽化地,可谐音为池腾雪龙、春回化地,作者惯用倒置法,读春回化地、池腾雪龙亦可,正应后文第二十九部事】,可是若缺了一样东西,亦冲不出这等好茶來!”荆零雨泛起眼白望着屋顶,眼珠转了一转,忽然落下:“是水!”盯着她道:“莫非你取了郑伯伯珍藏的腊雪水!”小晴嗔道:“什么他的珍藏,明明是我攒的,他白白拿去待客人,我倒喝不着!”荆零雨眼里闪出光芒,甚是欣喜,道:“寻常雪花都是六瓣,而腊月雪则是五瓣,腊雪之中,又以腊月十五夜子时,天地阴阳交泰时所降的雪为最佳,其性寒凉内敛,能将茶香含住不散,今次亲口得尝,果然不虚,【娴墨:茶要香,则用天水,要含香,当用井水,天水者,雨、雪、露、冰雹也,天水落地就有根了,在半空接住的叫无根水,取其阳气足故,或谓阳气之说是虚言乎,曰不然,昔王安石难苏学士,让他带长江中峡水,结果苏错过中峡,取了下峡水,则煮出茶來就不是味道,实因水流缓急不同,气也不同,不信者可以去找山溪,手伸进去,水滑手,是柔的,如绸带,像加过洗衣粉后的样子,和自來水的水是不同的,所谓阳气,就是动力、是能量,不是玄虚,传统医学讲一缸水用舀子淘千遍,性状不同,药性就不同了,这些文化如今人都不知,天天喝瓶装矿泉,还自以为享受高科技现代生活,真俗不知贵也,老井水寒凉,阴气重,烧开前会响鞭,如冰之炸,现在自來水多是水厂截的江河水,哪能烧出响鞭声來,有也很弱,井水用來淬剑则佳,泡茶则嫌硬,男人能喝,女人实实喝不得,言腊雪水,则是取阴阳全气双得,可谓兼美,然当今俗世,谁有这等福也,空气更污染,说不得,叹】”又冲身边一笑道:“郑伯伯这些茶家宝贝是外邦友人所赠,平时少见动用,沒想到我今天借别人的光,倒一饱了口福,小黑,这可得谢谢你哩!”
常思豪喝得很急,当时并沒感觉到什么味道,然而香茶入腹,气返重楼,此刻也有了一种贴心暖肺的舒服,觉得这茶确实非同一般,但听她们这样大谈讲究,心底又颇不以为然,淡淡道:“什么茶叶、茶具,我是不懂的,我只知道渴了有口水喝便成,你觉得好就喝你的,可也不用谢我!”
郑盟主手抚膝头笑吟吟地道:“哈哈哈,本來么,解渴的东西,花样过多,也确是不胜其烦呀!”
荆零雨点头:“嗯,伯伯说的是,我爹也说过,茶字是草上木下,人在中间,取的是人在草木间与自然相处,其乐融融的心情,只要喝出了这份心情味道就行了,什么茶道,都是笑话,【娴墨:茶即草,木即炭,煮豆焚萁正相宜】”
小晴笑道:“说笑话,可也真是笑话,本來大唐年间曾有烹茶道,讲究灸、碾、罗、煮,使茶色呈黄绿之色,出的是真味真香,宋时有点茶道,所制茶汤呈白乳状,茶沫成面,并借此判定茶质优劣、茶道艺能之高下,故谓茗战,等到了咱大明啊!一切简化,任是什么茶,什么水,什么手法,都不那么讲究了,冲了泡,泡了喝,简简单单‘泡茶道’,嘻嘻,沒了文化,可不就成了笑话了么!”【娴墨:人谓武侠小说是成人童话,正是一大笑话,沒文化的武侠可不就是笑话,作者有意借茶叹侠道不兴乎,】
郑盟主见常思豪表情仍是冷淡,坐在这儿有一种疏离隔心之感,便微笑着直了直身子,转开话锋:“郑某在京师早闻消息,说山西出了位了不起的少年英雄,一出世便斩了聚豪阁八大人雄之二,与明诚君沈绿拼了个势均力敌,又远赴大同府助守城防,抵御鞑靼西侵,水夜跳城,舍身炸掉尸堆,令鞑子望城兴叹,无功而返,俺答仗铁骑势猛,横行无忌,数十年來未尝受挫,却被这少年率百骑冲营,杀得大败亏输,堪一堪丢了性命,如此英雄了得的人物,江湖上谁不称赞,在下只以一杯清茶相款,还怕嫌简陋了些呢?【娴墨:山西打仗时,你在哪里,一笑】”小晴在侧点着头,笑眼盈盈地打量常思豪,似乎对这些也早就耳熟能详了。
常思豪冷冷道:“我久居边城,深受番邦欺凌之苦,遇到外族入侵,当然是有一分力便使一分力,军旅之中,如我这般的人放眼皆是,更不知有多少好男儿荒山为冢,草掩残躯,不曾在世间留得一个名姓,这些人里,有的武功或不及我,但各自胸中那一腔热血却不比常某人冷了半分,若论英雄二字,除了他们,别人又有谁能当得,我自认不是什么英雄人物,但偶尔想來,这世上多的是无耻虚伪、豪杰自命的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