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绝响道:“他一定是良心发现。”
常思豪继续讲着:“他不停地哭了好久,然后不声不响地爬起来,把小孙子也叫起来,领他到杀猪的张屠户家,把他卖了。”秦绝响骂道:“操,一个吃,一个卖,这老东西,真不是人!”常思豪道:“他收了张屠户的钱之后,拉着小孙子的手,要最后和他说几句话,却也没说什么,只是背着张屠户,将那串钱塞进了小孙子怀里。”秦绝响一愣:“这可就奇了,他卖了钱,怎么又不要?”
常思豪道:“当时他孙子也觉得奇怪,于是在他走后,趁着张屠户睡着,偷偷溜了出去,回奔自己的家。走到半路,就见公公拎着一柄扁锄头,佝偻着身子正往土城外走,小孙子不敢和他招呼,远远跟在后面,只见公公一个人在月光下的荒地里走着,扁锄的尖晃来晃去,闪着锋光,他脚步无力,拖着腿,趟起一路的尘烟,不知走了多久,来到一片坟地,坟地边上生着几株枯槐树,光秃秃的,被月光照得像鬼爪子。”秦绝响听得毛骨悚然,心想:难道他要刨尸体来吃?
“公公寻着一个坟头,扑嗵跪下,小孙子知道,那是自己死去妈妈的坟头,那坟头顶上有块砖,是他压在上面给妈妈挡雨的,他经常过来看一看砖头掉了没有,而别家的坟,就算到了鬼节,也少有人管。”讲到这里,常思豪深深吸了口气,“当时公公跪在坟前,放声大哭,那晚月光很足,逆光下他的身子远远看去也像一座坟。他嚎叫着:‘英子,英子!我把你闺女吃啦!我把你闺女吃啦!’”
秦绝响听得激凌凌打了个冷战。
隔了一会,常思豪才继续道:“他哭了很久,然后抄起那把扁锄来,一锄刨进自己的小腹!……他身形顿了一顿,像是十分痛苦,却连声也不吭,又拔出来,拼尽最后的力气,发了疯似地在自己肚子上刨着,刨着,刨着!他的肠子、肚子,和着血,全都像泥浆一样崩碎出来。”
他讲到这里,停下,长久地沉默。
秦绝响感觉到,常思豪抚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在微微颤抖,手心里热乎乎的。侧头望去,只见两行清泪,挂在他脸上。
他失声道:“你!那个小孙子是你!”
常思豪未置可否,没接他的话。隔了好一阵,他淡淡一笑:“我想,你家人不会怨恨你爸爸,也不会像你说的那样想你。你还记得吗?那天在融冬阁二楼,你后退时失足滚下楼梯,你爷爷抢步到楼梯口向下探看,见你没事,才破口骂你,之前那一刻的关心却全在脸上,其实,大家都对你很好,只是你自己不觉得罢了。”他又拍拍秦绝响的肩头:“亲人在的时候,一定要好好对待他们,要不然,等他们不在了,你的心会很疼的。……好了,你自己想想吧,我走了。”说着站起身来向门边走。
秦绝响忽地拉住他的手,脱口叫道:“大哥!”
“嗯?”常思豪回过头来。
秦绝响流泪道:“从来没有人,和我这样说过心里话,自我爹爹去世以后,我也再没有哭过一次。可是今天我哭了,我哭得好舒服,心里好痛快!”
常思豪听得心头一酸,伸出手去,替他轻轻擦拭腮边的泪痕。
秦绝响道:“大哥,如果你不嫌弃,让秦绝响做你的兄弟,这一辈子,都做你的好兄弟!”
常思豪瞧着他稚气的样子颇觉可笑,可是一刹间,却又似有一种阔别已久的暖意袭上心头。
他展颜一笑:“好。”
两人目光相对,眸中悲伤远逝,都闪出振奋的光芒,四只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