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百年,沧海便可成了桑田。
唯有这乘云之境,模样一直不曾大改,多的是盘踞了千百年的老面孔,生面孔自然也少不了。
我走进蓬莱居,将一锭几日前刚从京师骗来的碎银子扔到柜台上,粗着嗓子道,“老板娘,我常住的那间厢房可还有?”
那老板娘抬了头,拿她那双勾人的杏眼鄙夷着上下将我打量个透,身体却是规规矩矩地福了一福,“忘川……公子,那天字号厢房原就是你的,拿这银两做什么?”
我收了手中的折扇,昂着脑袋一本正经道,“没得坏了规矩。”
她微微一忖,也不再坚持,收好银子淡淡一笑,“那么公子便请跟我来罢。”说罢便扭着水蛇一般的小腰引我上楼去了。
我跟在她后头,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厅堂中的食客们,那些馋涎欲滴的目光让我觉得不太舒爽,却也不由得感叹这狐妖一族的媚术果然厉害得紧,无需搔首弄姿,不经意间的风情便能将男人的魂勾了去。
这老板娘名唤蓝梦,正是一头千年蓝狐。出生时毛色便是特别而诡异的幽蓝,又患有族中最忌讳的耳疾,自小便生活在族人异样的眼光下,连父母也厌弃于她。
这千年来她只好孤苦地流离于世,靠着一张极美的面皮在不同的男子间辗转。
三百年前,她是当时京师国舅府中的一个受尽宠爱的小妾,本以为掩藏得甚好,有次却不当心被正房灌了些不入流的汤药,虚弱万分之时露了狐狸尾巴,国舅府中便有人请了我去捉妖。
当时我方从忘川中侥幸逃生,虽被断了仙根,但亏得肉身中还幸存了几许仙泽,保留着些微末的仙术。
咳咳,生活所迫嘛,总得倒腾一方屋瓦,才不至于继续露宿街头,所以只得就着这点微末的仙术扮作道人,在人间干起了这不入流的活计。
然我使的到底是仙家法术,捉起妖来自然比寻常道人本事上许多。这一来二去,名声便在京师打得响当当的。这国舅府中出了妖,自是要重金来酬我的。
只是他们并不知晓我这人的职业道德也不怎么入流,捉住了妖转头便放了。凡界之人大多对妖有偏见,认为他们穷凶恶极,所以才有了斩妖除魔这一说。
然虽妖偶有伤人,可人伤妖又何曾伤得少了?我却觉得许多妖比人都来得柔善可爱。
不过除了这冠冕堂皇的说辞,自然还有一个重要的缘由。咳,妖放了再捉,捉了再放,如此循环无穷匮也,我的生活不仅是用愁了,还能攒下算得上丰厚的家当,岂不一举两得?
月圆之夜,正是狐妖最为虚弱之时,蓝梦被我用施了仙术的符咒逼出了原形,一身蓝色的皮毛柔顺发亮,蜷在房角中瑟瑟发抖,眼若秋波可怜巴巴地望着我。我眼前一亮,好一头漂亮的蓝狐。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美色我见识得多了,却始终没什么免疫力。蓝梦在逃窜中伤了腿,我竟大发慈悲地将她留在我那将养着,还好吃好喝供着她。
狐狸嗜肉,我每每见她大口吃肉的样子便十分地懊悔,这笔买卖真真是亏大发了。
而这蓝梦也果然是头恩将仇报的狐狸,非说是我断了她生路,害得她无家可归。可我瞧着她那一副惬意得不行的模样,分明是在我这不用藏着本性,亦不用赔着小心伺候哪个大爷,赖着便不肯走了。
便如此过了几月,我总也撵不走她。
有一日夜深人静,我躺在床上掰着指头合计着这些日子在蓝梦身上的花销,越合计越是肉疼,肉疼之时心灵福至蓦地心生一计,第二日我便带着她来到这乘云之境,用我捉妖攒下的钱买了这栋楼,开了蓬莱居,将蓝梦放在此处当个掌柜。
一来这乘云之境不似京师,这里多的是牛鬼蛇神,但素质又非京师那帮好色的纨绔子弟可比,所以治安也极好。蓝梦在此不算异类,安全也有保障。
二来这里好歹是离仙界最近的所在,仙界我是没什么可留恋的,只不过我的父君元睿将军还守在仙魔之隙,我想时时能打探到他的消息。
三来么,嘿嘿,蓝梦的美色和媚术闲置着也是可惜,轻轻松松换些真金白银又不损失什么,何乐而不为?
果然蓝梦是个活生生的招牌,蓬莱居开张后便财源滚滚,三百年来未曾衰败,数钱数得我乐开了花。
比如此时我便关着门正喜滋滋地掂着蓝梦递给我的那袋金子,这般地沉甸甸,这段日子收益又涨了不少。
蓝梦坐在我身旁,满脸怨气地看着我,“你倒是潇洒了,留我一人在此出卖色相。”
我摘下遮了半张脸的银质面具,嘻嘻一笑好言好语地安抚她,“外面的生意太糟心,我哪舍得你受累?且如今这蓬莱居没有你的色相压阵,怕是一天也开不下去。”
这三百年来蓝梦果真将她的媚术炼炉火纯青,听完这番花言巧语一个白眼翻得连我也心神荡漾,“你若舍得你的色相,蓬莱居哪里不会比现在红火?”
我摇着手里的折扇,笑笑却不语。
倒真不是我舍不得我这张皮相,只不过这乘云之境难免有仙界中人往来,虽那时的我十分低调,见过我少之又少,但如有万一呢?
忘川河中我结界加身,银光中弥漫着淡淡的骨肉至亲的气息,这个世界上除了我的父君,又有谁能如此费心护我?我若不好好护着自己岂不是辜负了父君是的一番苦心?
我懒懒往榻上一靠,打个哈欠。
“既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