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罗山阵的至高之处,日暮后的景致又与我上回在此教训天帝夫妇之时大不相同。
今时今地月色极好,一轮圆月正是当头,似水的华光洋洋洒洒铺泄了满地,毫不吝啬地将山色和远处的海面镀上一层银辉,清清冷冷的,平心而论竟是比雪泠宫里的月光更美的。
许是此处太过辽阔,那日我竟不曾发觉正中之处摆了一尊鼎。这鼎的外观丝毫也不起眼,不过是极平常的青铜质地,瞧着还有些老旧。
然此刻它似张着大口,贪婪地吸取着月之精华,在夜幕之中幽幽泛着柔和的冷光,倒令我不得不注意起它来。
我自是抑不住好奇近前细细打量一番,鼎中月芒太盛,汇集成流光溢彩,一块半透明的晶石呈血红之色时隐时现。
我怔怔望着这奇观,很有些茫然不解。
“这是神皇之鼎,里头那块是女娲血玉。”有容在我身后轻声道。
“神皇之鼎?”我皱皱眉,记忆中这物事是由神界遗留下来的,从来为历届天帝掌管,又怎会出现在玄罗门之中?
“是,神皇之鼎。你万岁生辰之时病得离奇,那股妖风也刮得离奇,有风便是在那日追问了你父君,才晓得织云神力是在你身上的。”
我轻轻颔首,这倒不大意外,“此事与神皇之鼎又有何关联?”
“以织云神力补天,须得以宿主魂魄为引,肉身为媒…...换言之,则是灰飞烟灭……”
有容略略迟疑,面有忧色, “想来你已然知晓了。你父君虽瞒得严实,然有风料想仙魔之隙日益吃紧,此事终有一日会大白而牵连于你,是以他赶回玄罗山阵求见师父。师父告诉他补天之法并非只有织云神力,若是得了女娲血玉,置于神皇之鼎中日复一日以纯粹的仙力和月华滋养,便将其唤醒召唤出女娲娘娘的补天之力。”
“自十几万年前神界覆灭,女娲血玉便一直由银蛟一族的祭司秘密掌管......”
我忆及巫吉寨石洞中那枯槁得没了人形的老妪,和雪岭之巅她们合力召唤出的吞噬了神女的那条银蛟,不由得一阵发怵,“你是说…有风是从她们手中抢出女娲血玉的?”
有容点头,“银蛟乃上古族群,自然很有些诡异另类的本事,若不是当时他造化已臻神境,怕是要被那四大祭司神识化作的银蛟吞了果腹了……然那一场恶战后他也好不到哪去,满身血渍狼狈而回,连我也吓了一跳,幸而师父及时出关这才将他救了回来……”
“至于神皇之鼎……那是天家之物,起初天帝自是不肯的,是菡萏出面求了情……然天帝仍是讲了条件,要有风娶了菡萏,成了半个天家之人,方可使得这神皇之鼎……”
我木然地牵牵嘴角。
当年我病愈在雪泠宫前枯等三月,埋怨他千回万回的当口,却不知他正为我身陷死境。
我恨他心狠,不想最心狠的却是我,决绝到不曾过问一句,不分青红皂白便一刀斩断千万年过往。
千万年,我对他的认知竟这般浅薄……
有容神色复杂地瞧我一眼,顾自说了下去,“有风被银蛟伤得极重,是我将他强困在浮生殿……谁晓得你竟会同菡萏闹到火烧天庭的地步……他得知消息便撑着一口气去了承天殿,并非他不救你,实则他是有心无力;欲送你去炼狱,不过也是因为炼狱阴气最重,最能掩盖的住你身上织云神力的至阳之气罢了。”她叹口气,“不过炼狱太苦,你父君终究舍不得……”
“你只知你受了剐骨之刑一时痛极,却不知是有风煞费了苦心不过封了你的仙力而已,而你在人世间流连的三百年间,他却日渐散尽他一身的修为,去养那块能替你补天的女娲血玉!而他作为宿主,一旦发动了补天之力……”
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我那般容易便重得了仙身,原早在朝歌城那回,他的修为便不足以封锁住我的仙力,是以才会在与花司一战时伤重,才会令我冲破了他的禁制……
我只觉着脑中轰地一声,有容的声音在耳畔嗡嗡的,每字每句却重如千钧锤打在心头令我几欲承受不住。
“还有……你以为有什么离珠草能这般厉害,连魔君也识不破你?自然是识不破的,因为那是火神后裔的心头血所培,与他心脉相连,只为了时时感知你保你平安!”
“不要说了!”我捂住双耳失控地嚷道。
三百年了,我理所应当地恨了他三百年,甚至费尽了气力掩埋下几千年的爱意去恨他,好不容易恨入了骨髓,却怎知突然被告知这一切不过一场误会,而恨错到这般离谱,何其可笑,又何其可悲!
与“清徐”在苍郁山的相遇并非巧合,是我掐断了他心血所培育的离珠草,他感应到了才立时赶了来。
久伤不愈,是因他已将要耗尽了底子却仍旧几次三番不顾一切地护着我。
他那无法忘怀却恨他入骨的未婚妻,原来便是我。
我忆及他始终苍白的面色,夜半隐忍的干咳,他爱我爱得这般委曲求全,爱我更甚自己的性命,甚至宽容着我的蠢钝,宽容着我的残忍。
有容深深地叹息,“莫如,凡事别太信自己的眼睛,我早告诉过你的。”
我一抬眼,见神皇之鼎之中属于火神后裔的仙气磅礴地溢了出来,缠绕着月华袅袅而上,淡淡的流金映着夜幕,眼前竟又浮现了初遇的情境。
那日雪泠宫月光清幽,红梅若霞,他披着一身素净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