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初期,建冈县城对老城区进行了重新规划。
因为老城区大多数的房屋老旧,电路和一系列居住设施严重老化,政府决定拆迁老城区,重新建成新型居民小区。
这时,整个老街的居民已经全部搬走,电和水都已经停断。政府告示大家,两天后就有推土机来推拆房屋。
虽然阳光灿烂,可几乎空无一人的老街显得有点诡异。
这时,有辆轿车停在了老街的北头。车上下来三四个人,搬开了拦路的栅栏。其中两人让车在原地等着,说着走过栅栏,慢慢向南走去。
两人就是李志远和丁跃。
李志远已经六十多岁,除了头发花白,其它没有多大变化。身形瘦高挺直,步伐还是矫健。
丁跃也五十多岁了,除了有肚腩,也还是很神气。
两人慢慢走着,一会停下来指一指,一会停下说一说。还经常地走进房屋里,讲一些过去的事情。
到了镇政府的老屋,李志远进去每间看了看。才来这屋的时候,他二十岁,在这里呆了几年。如今,四十几年过去了。
又向南走。高家银楼,马家当铺,沈家酱园,一间间,一家家,李志远和丁跃回忆着,感慨着。
到了大众饭店,也就是过去的君悦酒楼。李志远和丁跃站外面看着整个楼破败不堪,想到它过去的热闹,深深叹了口气。丁跃说:“听说葛玉兰去世了。不知摹乔现在什么情况?”
李志远笑了笑说:“嫁给赵大那种人,整天惯着,想不好都难啦。生了五个孩子,连爱乔的女儿,一共三男三女,羡煞旁人啦。”说着,李志远想起了赵友联和来仪,心里涩了涩,不想言语。
李志远转身,看了看以前去郑家的小巷子,犹豫了一会,没有进去。
丁跃不出声,跟着李志远继续在街面上向南走去。
走到南街的尽头,两人又回头。丁跃说:“我们去河边一条路走吧,我想去我以前的家看看。虽然不住那儿好多年了,还是想看看。”
李志远犹豫着点点头。
两人在河边一条路走着,李志远一直低着头。他不敢抬头看,因为他看到的每一样东西都会引起很多回忆。
很快到了丁跃过去的家。丁跃因为自己开了机械厂,挣钱多了,自己买了大房子搬走好几年了。他走进老房子,这是他出生之地。他到处摸一摸,看一看,心潮澎湃。
丁跃走出老房子,见李志远盯着过去郑家那边,眼含泪水。
李志远早告诫自己,今天只是来看看将要拆迁的老街,坚决不要想过去的事。呵呵呵,怎么可能不想!
李志远见丁跃出来,他掩饰着掏出手帕擦了擦眼睛,对丁跃说:“人老了,老会想过去的事了。”
丁跃笑笑说:“你是老了才会想的吗?哈哈。”
李志远知道他的意思,说:“你别看有些人柔弱文静,心狠起来不顾一切。”看得出来,他对“互不相识”这件事二十多年来耿耿于怀。
丁跃感到意外:“你说来仪心狠?”
李志远不想说了,想起来仪说的这句话,他就心痛。
丁跃说:“虽然来仪家早就不住这了,我们还是去看看吧,再过两天,想看也看不到喽。”
李志远迟疑着跟丁跃来到过去郑家的老房子。到了这段地界,回忆如潮水般涌来,一浪一浪击打着李志远的心。他甚至不能走进房子里,他看了看房子里,就会有好多回忆令他不由自主地颤抖。他强自镇定地看码头,看河水,看对岸,就是不能回头看过去的郑家。
丁跃进房子里看了一转,走出门外见李志远在看码头。他凑近李志远问:“我一直想问,那年,你怎么会晕倒在前边码头上的?那天那么晚了,来仪来叫我,让我去前面码头看看你。你是和来仪吵架了?还是两人做了什么好事?哈哈哈,老实交代。”
李志远回头问:“什么,来仪叫你来?你不是说下班路过看见我吗?”
“来仪让我说下班路过,我家在那边,谁路过这儿呀?就是路过,你躺在下边,黑灯瞎火,谁注意呀。”
李志远说:“她倒是害了人又做好人。她怕我打扰她和赵友联的幸福恩爱,那天向我提出从此和我互不相识!”
丁跃明白了,这个痴哥哥啊。
“互不相识”会在你下放在乡下劳动的时候,经常请我去关心你吗?“互不相识”会请赵大从内蒙来带你去外地,名为请你帮忙实际让你避难吗?“互不相识”会经常给你找老婆假装由我出面吗?最重要的是,赵大的农药分厂是给来仪赵小四办的,现在你李志远和李向红办了这么大的厂,这是来仪和你“互不相识”吗?
丁跃把这些问题一股脑问了李志远,他是个直性子的人,早就对这两人一辈子的叽叽歪歪不耐烦了。况且,这次,来仪没有说这要保密,那要保密。丁跃想,我终于一吐为快了。
站在过去的郑家的老房子外,听着这些话,李志远的心境越来越清晰。他缓缓转身,走进郑家老房子。那个结毛线的来仪,那个写毛笔字的来仪,那个请他吃鱼汤面的来仪,那个在他怀里流泪的来仪,一个个经过他的眼前。
李志远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