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既送到,赫连钰不欲滞留,揖身告辞。
平阳公主见留不住,嘱咐给长平侯夫妇带去问候,抬手命女官去送。冉玖坐在平阳公主身边,被那湖光眼风一扫,低头抿唇忍笑。
待到女官的身影消失在庭院拱门后,冉玖提裙起身,挪到江媗身边以眼神哀求。江媗拿她又有什么办法,恰逢长子在塞外征战,不由心肠更软了几分,叹息一声就点了头。
得到母亲的首肯,冉玖轻巧福身谢过。随即悄然绕到亭后,借着两侧屹立的石灯遮掩,无声息地往外摸。
“我说呢。谁家的小老鼠,偷偷摸摸做贼似的,这是要往哪儿去呀?”
身后传来女声调笑,冉玖无奈,收回迈了一半的前脚,支起身子回头,嘿嘿一笑,眉眼弯弯。
阳光懒懒地洒下来,绿意青葱的庭院里,盆景簪花无数,人人面上脂粉嫣红,却无人得胜过小姑娘的三分娇羞、七分赤诚。
两小无猜,绕竹青梅,在这长安城不是罕事。可此情纯粹,便是心如磐石之人,多少个十数年华过去,多少次心伤别离错过,总是无法对此无动于衷。就像是世间最为香甜的蜜糖,但凡曾沾过一星半点的滋味,就再也忘不掉。
平阳公主心里回忆流淌,眼光微动,索性撇过脸去,不耐地挥了挥手:“去吧去吧。留不住了,碍眼的很。”
冉玖摸摸耳朵,讨好地拱了拱手,转身一溜跑走了。
公主府很大,花园里山石林立,五步一亭,十步一景。冉玖找过去时,凉亭之内,却不止赫连莺莺一人。她没有听人墙角的习惯,正犹豫着去哪儿避避,却听那头似是已不欢而散。
赫连钰拾步而来,身后之人穷追不舍。冉玖观他神态,就知是不悦了。
三人成一直线时,薛颜怒道:“宜春侯好大的架子,对我是百般避嫌,与冉家却是热络逢迎。什么长安第一公子,竟是个逢迎拍马之辈,哼,我算是看错你了!”
“薛姑娘,你看错的事情还差这一桩吗?就不要声张了吧。”
别说赫连钰神色一动,薛颜更是难掩惊讶:“你、你……冉玖!你这是什么话!我爹爹可是中兰台少府,轮不到你说闲话!”
冉玖心里叹息,觉得这话比之“我爸是李刚”也差不离了。想了想还是规劝了一句:“薛夫人叫你回去,不如请女官带路吧。”
薛夫人说的哪是“请”,分明是“孽障滚蛋”。冉玖说的客气,薛颜却只觉得受了嘲讽,气得脸蛋涨红一片。见他二人相去数步,仪态规矩,却生生叫人瞧出了几分亲昵来,心里越发怒火中烧,委屈无比。
她哭骂两声:“混蛋!你们都是混蛋!在宫里欺负我姐姐,在外头便欺负我!祖母若是还在,我薛家岂会受此屈辱……呜呜,我、我咒你们痴心不成,互为怨怼,一生不解!呜呜……”
薛颜是个天真无知的小姑娘,今年不过十四岁,平日里也并非不聪慧,只是骄纵恣意了几分。冉玖看着她哭喊跑远的背影,心头一时闷闷的。
她所说的并非毫无道理,或许有一天,自己也将步上她的后尘。何况哭诉而已,并不能对旁人造成伤害,只是使自己更加可怜罢了。
“小玖,小玖?”
“嗯?”冉玖回神,一瞬间又被日光下的美色迷了眼,“啊,哦。做什么?”
赫连钰本因薛家女的咒言不悦,眉头微蹙。可见她这般,脸上又破了功,浅笑道:“你不是来寻我的么,问我什么?”
“噢对的。”冉玖脸蛋泛红,“我来送送你呀。”
她见莺莺虽不言语,但显然欢喜,又补了一句,“难不成你并非等我?那我走啦。”
两人作势僵持了片刻,最后都笑出声来。往来的青衣女官纷纷低头侧目,他二人也毫不在意,自顾欢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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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府大,京城里府邸庞大的人家也不少。可要比富贵,即便是禄山侯府的裘家,也不敢比之。
天下赋税,成人算赋年一百二十钱,十五以下的少儿缴口赋,乃二十钱一年。算赋归大司农署所管,归入国库开支,口赋则专归少府所有,为皇室所用。
以一户三代同堂的人家为例,长者四人,孩童最少两人,则一年要缴五百二十钱人头税。根据最近一次上计考的数据,大汉人口约三千万,则一年的人头税约二十四亿钱,其中二亿钱为口赋——即天子私库。
首先,这个数据还不包括佃租、徭役、车船税、关税、市租等财政收入;其次,即便是国库,天子也是可以使用的。事实上,即便在去年南边蝗灾,北境饥寒的情况下,朝廷依旧将三分之一的税银耗费在了茂陵的修建上。
平阳公主是天子的长姐,又是天子与卫夫人的媒人,地位非同一般。
具体的体现是,公主府有四座花园,分别对应着春夏秋冬,各有别致。今日是在春苑宴客,冉玖领着莺莺跨越两座院落,站在秋苑门口刷脸,畅通无阻。
“长公主这儿有个仙鹤苑,里头有三只剪了翅羽的鹤。咱们今天不看他们,那三只都是雄鹤,没了羽尖镇日伤心的很,半点没有精神。”
冉玖走在前头,指了指右侧的曲径,显然后头就是三个没毛的老光棍了。
少年道:“不看仙鹤,那看什么?”
柳枝自墙头垂下,落在拱门里,冉玖伸手拨开,分叶而过,一指抵唇:“别出声,打搅了人家。”
赫连钰目光先是在莹润粉白的指尖上停留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