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留在古墓了。

龙儿有些高兴。这高兴一部分是因为娘总是念叨着师姐留下来的好,一部分是因为龙儿可以继续向师姐学习功法和文章、而不必和娘学那些似是而非的东西,还有一部分则是龙儿想见到师姐。

“想”这种情绪来得莫名其妙,像是突然有一天,心上就多了这个词,至于这词到底是怎么学来的,是娘说过,是书上写过,还是许久以前师父或孙婆婆提到过,龙儿都不知道,这词就是这样来了,在她心上头转了一转,然后就被她学会,用在了师姐身上——就像“高兴”“肚子饿”“口渴”这些词一样,突然有一天,龙儿就想起这个词来,然后就用上了。

一旦用上,她便会常常使用,比如说,她将这词用在娘身上,和娘说:“龙儿想喝蜂蜜。”娘就自言自语地问些“喂,你有没有什么取蜂蜜的资料”之类的奇怪问题,用衣服蒙着头,带她去蜂箱取。有时龙儿说:“龙儿想师父。”娘的脸色就很古怪。有时龙儿也会说:“龙儿想这一段不明白。”娘就会纠正她,告诉她这是“语法错误”…不过不管怎么样,龙儿牢牢地记住了“想”这个字,然后在“龙儿想师姐”和“师姐要留下来”之间做了一个联结,再然后,龙儿就觉得“师姐留下来”这件事好得很,令人高兴得很。

当然,与“师姐留下来”同时发生的那件事,就不那么令人高兴了,那就是“娘受伤了”。

龙儿知道“受伤”是什么意思,师父就受过伤,再然后就“死”了。龙儿至今也没明白“死”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更别提会用这个词了。也正因此,龙儿对这个词有着本能的厌倦,觉得它是一个很坏很坏、坏到令人想不明白的坏字。而“娘受伤了”这件事,除了人物换成了娘之外,与“师父受伤然后死了”这件事几乎差不多,龙儿因此很担心,有些怕娘也死了——孙婆婆死了,师父死了,娘要是也死了,龙儿就认得三个“死”的人,不得不频繁地回想、使用这个字了,可龙儿还不明白“死”是什么意思呢。

出于对此的担忧,龙儿决定每天都守在娘身边,要么努力让她不要“死”,要么就在她“死”之前,搞明白“死”到底是什么意思——这样娘死了以后,龙儿就可以像用“想”字那样,熟练地使用“死”字啦。

龙儿是个乖孩子,想到什么,就会去做,从不食言。于是师姐留在古墓的第一天,她大早上就爬下了床,来到娘的身边,娘正在床上伸懒腰,看见龙儿,赶紧倒在床上,发出奇怪的声音:“龙…儿,你…怎…么…来…了?”

“来让娘不要死。”龙儿认真地说,趴在床沿,看了娘一眼,气色红润,和师父死的时候不大像,应该是不会死…罢?

娘剧烈地咳嗽起来,龙儿乖巧地爬上床,轻轻地替她顺背,娘却咳得更厉害了,一面咳,一面吩咐:“龙儿真乖——不过,龙儿知道怎样才能真正让娘不会死么?龙儿要去找师姐,告诉师姐,龙儿怕黑,怕孤单,求师姐时时刻刻都带着龙儿。只要龙儿和师姐在一起,娘就不会死了。”

龙儿觉得这两件事没有什么关系,但是许多她以为没有关系的事,实际上都是有关系的,所以她也不敢确定——毕竟她才五岁,娘说过,五岁还是个孩子,就应该什么都不懂。

于是龙儿听话地点点头,跑出去,找到了师姐。

师姐正在砍柴,大冷天,脱了外衣,露出里面薄薄的衣裳。师姐的薄衣裳和墓里师父、孙婆婆、乃至师姐以前穿的都不一样,师姐的薄衣裳是在软软的布料上绣着红红的花,花朵会随着师姐的动作而跳动,像是外面被风吹过的春花一样。衣裳本身是纯白色的,可因为太薄,总会透出些若有若无的粉色,看着就让龙儿想起春天——春天什么时候来呢?

师姐看见龙儿过来很高兴,丢开斧子,搂着龙儿的小脑袋揉了揉,她身上有太阳的味道,龙儿依恋地靠着她,嗅着她身上太阳的味道。

有太阳味道的师姐问:“龙儿怎么来了?”

龙儿说:“娘让我跟你在一起,说是这样,娘就不会死了。”

师姐脸色一变,猛地蹲下来,攥住龙儿的手:“龙夫人要死了?”

龙儿点点头,又摇摇头:“娘说,要是龙儿一直跟师姐在一块,娘就不会死了。”

“傻瓜,你娘那是哄你…”师姐突然不说话了,搂着龙儿,露出悲戚的神色。

龙儿不明所以地靠着她,贪婪地吮吸着她身上太阳的味道,想起了别的事:“等春天来了,师姐教我捉蝴蝶好不好?我好久才只能捉到一只。”

“好。”师姐答应得分外爽快,搬来一个小树根,让龙儿坐在上面,继续砍柴,一会就砍好了,又带龙儿去挑水,挑了水,做午饭,下午教龙儿练功,还给龙儿讲书上的事。

师姐对龙儿格外地耐心,连被龙儿问问题的时候都没有一丝不耐烦。

龙儿很高兴,决定紧紧地跟着师姐,一步也不要离开。

师姐似也默认了她的行为,晚上带着她去了自己房间,兑水给她洗了澡——不是娘那种用水擦擦就好的洗法,是灌了一澡桶水,让龙儿在里面尽情地泡着。

龙儿其实不脏,但师姐不知为何,却总觉得龙儿脏,给她仔仔细细地擦洗过后,自己也跳进桶里,龙儿还没出去,就拿着丝瓜瓤给师姐擦背。师姐开始还不喜欢,后来就习惯了,只是叫她重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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