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隆十五年,北唐历经三年的战事方歇,各地修养生息。
日前,听说泾阳城里来了个喜欢听戏的朝廷显贵,各路伶人优傩纷纷前来献艺,以期得到赏识,从此荣华富贵。
城外,一处老旧的破庙。
吱呀——破烂的雕花木门被一个瘦削的肩膀拱开。
一个身量瘦高的素衣男孩对插着袖子低头走进来。
“央生,你回来了?”
席地而坐的褐衣男孩放下手里的戏服头盔,腿弯用力,一个跟头翻身而起,小跑着迎上去。
“作甚低着头,得了赏还不高兴?”
褐衣男孩弯腰打量偏头躲闪的纤瘦男孩,见他眼角嘴角尽是淤青,忙擒住男孩精隽的下颚,紧张地问:“不是去听赏了吗,怎的鼻青脸肿回来?”
“不碍事。”素衣男孩闷声开口,声音软糯娇柔,原来是个穿着男袍的女孩。
女孩的脸白净细腻,一双凤眼炯亮清澈,微翘的眼尾自带一段风情,远山眉细长舒扬,丰颊薄唇,于娇美中带着一股英俊之气前,整张脸雌雄难辨,穿男衣便像一个清秀的男孩,穿女裙便是个多情的美娇娥。十二岁的年纪,气韵天成,端的一副好身骨。
“都这样了还逞能,是那官小姐打了你吗,师兄给你报仇!”
褐衣男孩撸起破烂的袖子便想冲出去,央生连忙制止:“真的不碍事,我自己瘸了眼磕在门框上,怨不得别人。”
她这个师兄,十四岁,名唤元洛,浓眉大眼,生的好看,但性格急躁冲动,护短得紧。
“当真?”元洛将信将疑。
“真的!”央生点点头,生怕他不信,伸手比划道:“师兄你不知道,那官小姐家的门槛子足足有三尺高,我一脚没迈利落便摔了个狗啃泥,把脸弄成这样。”
“你啊,还是没见过大世面。”元洛信了她的话,摇头晃脑地端着一副老江湖的口吻:“我还见过半人高的门槛,朱漆的门面,瑞兽衔环,气派得不得了。”
“真的吗?”央生故作惊讶地附和,不揭穿他在吹牛。
戏班里没几个人见过世面,大户人家的门楼他们连瞧都不敢瞧。
人分三六九等,上九流、中九流,下九流。而被称为优伶的他们,是下九流中的下九流,连娼妓都不如。
自古以来,虽说娼优并称,但他们见了娼妓都得行礼,比她们更低贱。所以人人打得骂得轻贱得。
晌午,她唱了出《琵琶记》,女扮男装,扮演新科状元蔡伯喈。
下了戏,有官家小姐差人传话,说她唱得好,召她听赏。于是她便卸了行头兴冲冲地去领赏。
刚进门,那官小姐便殷切地拉她入座,笑着给她斟酒。她哪里受得起这等厚遇,于是惶恐地跪地行礼,叫了声婢子拜见小姐。
话落,官小姐立时变了脸色,拍案而起,斥她:“大胆贱奴,胆敢女扮男装戏弄本小姐,给我打!”
一顿拳打脚踢后,她便成了这个样子。她实在冤枉,唱戏的反串是常有的事,戏班人不够,她小生、武生、青衣、花旦都扮得,哪里就是戏弄她了。
央生把委屈烂在肚里,走到大衣箱前整理戏服,那是她的宝贝。
正摸着彩绣的宫装,破烂的庙门被冒冒失失撞开,一个满身补丁的男孩连滚带爬跑进来,鼻涕眼泪糊了满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连话都说不出来。
“小石头,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可是又偷东西被打了?”元洛抱臂嘲讽。
戏班里的孩子都进城看热闹去了,没钱买零嘴,都会想方设法去偷。用一顿打换一两颗甜枣,他们觉得值。
这次,小石头没有红着脸反驳,泣不成声地说:“班主……他……他”
“他怎么了?”央生忙起身询问。
“他……他被京都来的官老爷打死了!”
“你说什么!”央生瞠目急问。
小石头匀了口气,抽噎着说:“早上,央生姐唱完《长生殿》后,班主被那个京都来的大官爷叫去。那官爷要讨央生姐做妾,班主不应,便被活活打死了,现在尸首已经被扔到了乱葬岗,还下令不准任何人去收敛。”
央生脑袋轰鸣一声,只觉得山崩地裂,天都塌了下来。
她想,班主死了,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她是孤儿,被班主收养,从小跟着戏班游走江湖,四处卖艺。
那年黄河发了大水,淹了大片农田,饿殍遍地,灾民到处都是,百姓食不果腹,连命都难保,谁会看戏。
饥寒交迫中,班主独独偏爱她,有一口吃的便分她半口。戏班的孩子死的死,丢的丢,卖的卖,就只有她活了下来。
班主给她起名央生,没有旁的意义,就是向老天爷央求一条生路,能留条贱命苟活下去。
可是现在,恩同生父的班主死了,央生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带我去乱葬岗。”央生从悲痛中回神,目光坚定地看向小石头。
“可是,那大官人下了令,谁敢收尸便一同打死。”小石头抽抽噎噎着看着央生。
老班主死了,央生就是他们的主心骨,他不能让她去送死。
“央生,当前要紧的是逃命,他们定会来找你。”元洛红着眼上前劝说。
冲动如他,也知道眼下不能拿性命去冒险。
话落,门外响起杂乱的脚步声,接着两队带刀侍卫鱼贯而入,将破庙里的三人团团围住。
“谁是央生?”为首的侍卫大喝一声。
小石头腿一软,直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