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下秘道的深处,永远暗无天日,只有火光。
颊色妖异,长年累月永不熄灭的火光。
火光在烘炉内不断燃烧,这是一座冶炼兵器的大铁炉。
锻造兵器的,是一对年纪已很老迈的夫妇。
这一对老年人,也许早已应该老死,但为了要偿还一个心愿,他俩咬着残缺不齐的牙齿,一天一天地活下去。
他俩活着,并不是为了自己,也不是为了任何人,而是为了铸剑。
老人是秋水青,老妇是蓝凤。
秋水青、蓝凤天妪,一对六十年前便已名震天下的江湖侠侣。
六十年前,秋水青是魔宗最大叛逆,蓝凤是天枢宫十大圣姑中,唯一能在喋血大屠杀后活下来的“最后圣女”。
都是惊天动地的男女。
在那数年内,秋水青不断被人追杀,他也不断追杀别人。
他的仇敌、他的朋友、他的兄弟姊妹,一一为他流血、丢命、丧尽一切。
他也流血,但却死不了,而且一直拥有当代武林最令男人倾慕的蓝凤圣女。
虽已是六十年前的chū_yè,秋水青蓝凤至今恋恋不忘。
烘炉烈火,可以烧毁一切,但也可以冶炼出铸剑人毕生渴望着的“梦”。
每种人都有他们不同种类的“梦”,每个人都希望有一天会梦境成真。
但“梦”有未来的梦,也有已成为过去的梦。
炉火不断在燃烧,熊熊火光仿佛正在把当年的梦境,再度衍上,再度重生。
……
当年,暮春三月,烟雨霏霏,螺髻山上,他搭起了简陋的帐篷,然后在帐篷堆下火,置釜,齐集钟酱料,以釜煮鸭。
他对釜中热腾腾的肥鸭道:“久仰鸭兄肉质肥美,以是拦途截劫,先行还尔清白之身,去尽一身扁毛,再涂九款混酱,炊火恭候,至今已历两个时辰,料想火候已臻化境,当以上好高粱与鸭兄匹配,亦不负此“安哈波”暮春之胜景也。”
“安哈波”乃属彝语,即指秋水青置身之螺髻山。
螺髻山,支脉四布,以主峰高耸如螺髻得名。
螺髻山又有大螺髻与小螺髻之分。大螺髻由大石包山、三锅椿、牛头山、云雾山、罗融背山等组成。
螺髻山景色雄奇,危岩陡起,时而云雾弥漫,时而一望千里,万木葱茏,奇岚如画。
秋水青,其时年方二十,幼失,入魔宗,以之身苦练士一魔功,年十九,不满魔使无辜杀害岭南猎户一百七十余口,于腊月火并七大魔使,七杀其六,完全叛离魔宗,孑然一身踏上江湖不归之路。
魔宗虽然损折六大魔使,但势力依然强大可怖。
秋水青以之身,竟然胆敢背叛魔宗,一旦为魔宗擒拿,定必饱受残酷折磨,生不如死。
但秋水青生性豁达,虽然亡命天涯,仍在江湖中抱打不平,更未埋名隐姓,唯恐魔宗所捕杀。
他在细雨霏霏下,螺髻山峰上煮鸭饮酒,居然也颇不寂寞。
鸭是好鸭,酒是好酒。
半只好鸭下肚,一高粱已尽,秋水青豪兴发作,正欲在峰顶独自演试武功,忽听山峰之下,传来阵阵金铁交击之声,显然是有武林中人正在亡命地火并。
秋水青抓住半边熟鸭,飘然下山,一看究竟。
半山山坡间,奇景倏现。
所谓“奇景”,实在是指十个人。
都是女子,却有九丑一妍。
九个极丑陋,也极凶残的女子,连手围攻一个青衣少女。
少女貌美,眉宇间颇有孤傲跋扈之气。
她手绰一剑,剑招带起飒飒啸声,竟似可响传九陌。
其余九女,不是浓脂红粉,东施效颦,便是獠牙青面,有如妖怪。
九个丑女,九种凶器,竟全都淬上奇毒,锋刃蓝芒闪动,歹毒莫名。
其中一丑女,左手持刀,右手握镔铁短棒,众称之为“大师姐”。
此一大师姐,年纪最老,容貌最可怖,更眇去左目,颈有刀疤。
人丑恶,犹未及其心。
她对其余八丑女下令:“这贱种平日恃着师父宠爱,对咱们九位师姐全不放在眼内,咱们既已把老虔婆杀了,这贱种更万万不容她活在世上!”
一呼八诺,九个丑女人奋勇争先,誓杀这小师妹而后快。
秋水青听见此语,已明大概。
以众凌寡,已是可恶可恨,如此鄙毒心肠,更是可诛可杀。
不再犹疑,拔剑相助,与少女并肩作战。
少女身陷重围,性命危在旦夕,乍逢援手,理当精神大振,感激万分才是。
孰料恰恰相反。
少女绝不领情,更挥剑怒刺秋水青。
秋水青惊诧,尚未启齿开腔,肩上已中了一剑,剑锋透体而过。
少女更不留情,又是左腿疾踢,竟在出其不意间,把武功绝顶的秋水青,踢开三四丈远。
“狗拿耗子,天枢宫的事,几时轮得着无名小卒来管!”少女厉言疾色,把秋水青臭骂得七荤八素。
秋水青仗义出剑,岂料并未帮忙,反遭少女一剑在左肩上刺了个透明窟窿!
若是换上别人,定必气得暴跳如雷,破口大骂。
但秋水青不但没有呕气,反而仰天大笑:“刺得好!好剑法!好耗子!”
最后一句,虽不是骂,却讽刺得少女一脸红霞。
秋水青不理肩上创伤,抓起半只混酱熟鸭,竟然吃得津津有味。
少女不再理会他,他是个疯子。
九个丑女再展杀着,件件兵刃都淬了剧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