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四年,天津卫。
鞭炮声响,又是一年。
郊外的监狱,孤独的立在风中,尖利的风声,不知是徘徊孤魂的哭泣,还是冤狱中犯人的叹息。
陈白鹿在这里已经三年了,自从她写下那一篇报道,他的姐夫,这天津城的秘书长就把她囚禁在这暗无天日的监狱里。
陈白鹿坐在床沿上,静静的听着轰隆隆的鞭炮声。
跫音轻响,一个男人提着一个食盒走来。光线从天窗射进来,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堪堪能看得清他的面目。那是很普通的容貌,不惊艳不迷人,没有儒雅没有温柔,带着乡下人特有的淳朴,甚至还有点儿痴傻。他是这里的狱卒,叫何平安。
他欢快的说:“今儿大年夜了,俺娘包了饺子,请你吃饺子。”
陈白鹿轻叹一声:“是啊,大年夜了呢。”她看着何平安,一字一顿,“你何必对我这么好呢?”
何平安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耳朵,脸颊红彤彤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冻红的。他回答:“你像我妹子。而且,俊俏,有学问……”
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的,看得出他是真的不好意思了。
陈白鹿用食指绞起一缕长发,偏着头看他,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戏弄和挑逗:“我很俊俏?”
何平安忙不迭的点头。
陈白鹿盈盈一笑,略显苍白的脸上挂着奇怪的笑容:“我很有学问?”
何平安继续点头。
陈白鹿又问:“所以,你喜欢我?”
何平安本想继续点头的,但仔细一听,便愣住了,像是僵硬的木头,半晌才结结巴巴的道:“我……我……”
陈白鹿收回所有的表情和动作,笑得有些无助:“我知道,你是可怜我。我被关在这里三年了,整整三年了,见不着友人,听不了进步的思想,写不了文章,甚至连父母的仇都报不了。”她埋下头,喃喃自语,“我好想念和同学们一起游行,还有我们去乡村去前线,用我们手中的笔写下一篇篇文章。我想爸妈,想我的姐姐。”说着说着,一滴滴泪珠便刷刷的滚了下来。
何平安尴尬的站在监牢外,隔着铁栅栏,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是一个劲儿的说别哭别哭。
陈白鹿抬起头,眼角还挂着泪珠,颇是楚楚可怜,她颤动着双唇,道:“何平安,帮我搞些纸笔来好不好?”
上级说过,不对这个女人用刑,甚至连饭菜都是和狱卒的一样,可却偏偏不准有书籍纸笔出现在她身边,甚至连看管她的狱卒也是特意挑了个木讷寡言的半傻子。
何平安不机灵,可还是知道违逆上级会有什么后果,因此他很犹豫。可陈白鹿水汪汪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里面全是哀伤和不甘,容不得他拒绝。于是他举了举手中的食盒,道:“你把饺子都吃了,我就帮你拿纸笔。”
陈白鹿的眼睛亮了,接过饺子狼吞虎咽起来,虽然那肥腻且难吃的肉馅儿让她恶心,可她仍然强忍着,以一种视死如归的表情将它们全部吃下去。然后看着何平安的背影,模糊不清的道:“何平安,谢谢你。”
因为有求于人,所以语气温柔多了,全然不像刚来的时候。
刚被关进这里的时候,陈白鹿像是有用不完的精力。她对着天窗大喊,她骂政府的软弱无能,骂叶秘书长的道貌岸然,她呼唤人民站起来,共同建设一个独立民主的中国。
可是,无论她怎样喊怎样骂,都没有人搭理她,就连关在隔壁的犯人也会制止她:“姑娘,别叫了。到了这里,无论你说什么都是没人听的。”
陈白鹿先是不信,后来却由不得她不信。
她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姑娘,虽然念过书留过洋,还在女师学堂里演讲过,甚至跟着姐夫到过前线,写下了一篇篇精彩的新闻。可她毕竟是个姑娘!
她是陈公馆的二小姐,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是姐姐最疼的小妹。她本该像姐姐一样,读书识字,然后嫁一个门当户对的男人,从此相夫教子不问世事。可是,她不愿,她不想!
不是不愿,不是不想,是不甘。是因为那个时候的她以为,天下再没有值得她喜欢的男人,除了她的姐夫。可是,那已经是她的姐夫了。
大学的时候,陈白鹿认识了一批心怀国家的热血青年,他们志气相投,办诗社出报刊,上街游行,抗议暴行。作为主办人,她也几次被关进警察局的拘留所里。然而,她不怕!她有开明的父母,有疼爱她的姐姐,还有一个位高权重的秘书长姐夫保释她。虽然每次姐姐都会训斥她,让她不要跟着那些学生瞎闹,可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完了还朝着姐姐扮鬼脸吐舌头,下一次继续犯同样的错误。
本以为会一直这样,她作她的进步青年,家人也会一直在她身边包容她保护她,可是世事无常瞬息万变。
先是她的银行家父母卷入了金融案子,最后从银行的楼上跳下,双双坠亡。然后是她的姐姐陈白湖,因为父母的事伤心过度动了胎气,最后难产而亡,就连那个刚出生的女婴也没保得住。
还记得那个傍晚,落日溶金,夕阳像是金黄的窗帘挂在在大大的落地窗前。姐姐拉着她的手,说:“白鹿,陈家败了,我也要随爸妈去了。你是我们陈家唯一的女儿了,你要好好的活着,平安健康的活着,不要再去那些危险的地方做那些危险的事了。姐姐要走了,再也不能护着你了。”
陈白鹿紧握着姐姐的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