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家仇迁怒旁人,恨屋及乌这点上,他当然知道理亏。但是心中对李姓的恨意却是如怒涛狂澜一般,早失去那点理智,偏执到一个极端。
恨意在,这偏执就在,绝非用道理可以剖析分辨清楚的。
况且单雄信也是极为自负之人,心中那一点尊严不可侵犯。自己偏执可以,别人却不能说自己偏执!
因此恼羞成怒道:“你李家和那皇族虽非一支,也是甘做走狗为他效力,骂你有何不对?”
这单雄信果然异常固执,再不用力激将,将手段用到极致,要说服这单雄信看来还真不容易。
李沐仰天长笑一声,握一握左腕,略一顿,又松开手。
看看疑惑恼怒望着自己的单雄信,李沐嘿嘿一笑,低声道:“走狗?未必吧!我李家不同于他李家。老英雄若是恨那个李家,倒不如咱们联起手来,以桃换李?”
什么?!
这……这……这可是光天化日之下,绝对的造反言论啊!
扫一眼惊疑不定的单雄信,李沐静静又道:“他李家不过也是以武将当国,纵观历史朝局,不过成王败寇。况且人生在世,自然要快意恩仇,老英雄若肯揭竿而起,我与你同仇敌忾。你报大仇,我得天下,难道不是双双得利?”
单雄信难以置信地听完李沐的话,先是惊怔不语,接着一掌生风,就向李沐脸上掴去。
李沐伸手一捉,将他的手腕钳住,淡淡笑道:“如何?”
单雄信破口大骂道:“奸贼!奸贼!国有奸贼,百姓安得其所!我大唐才得一统天下,兵戎战乱才平。狗崽子你见过饿殍遍野没有?见过民不聊生没有?狗崽子才活几岁,就要挑拨战火,烧遍中原么……不除你这狗奸贼,我单雄信对不起大唐百姓!”
李沐忽而哈哈大笑,截住他的话头道:“单老英雄何时开始维护他李家的天下了?”
单雄信顿时一怔!
他几十年隐在心中的矛盾,第一次在李沐的激将之下浮了出来。父兄之仇,家族之仇,如毒蛇一般几十年来噬咬着他的每一寸骨肉,令他痛苦难言。
后来做了京帮的总会主,在京帮的声势如日中天的时候,正逢淮南王叛乱。如果在那时以自己原先在江湖的名气,以及京帮与秦帮总会主的身份,当机立断振臂一呼,只怕应者力量绝不容小觑。
与淮南王勾结作乱,即便不成功,也会搅得他李家天下乱成一锅粥,也能稍解心头之恨。
可是那时他并没做出这样的选择,而是以各种借口隐蔽山林,连京帮与秦帮的事务都交于各自帮主全权料理。
一晃数十年过去,每每想起父兄家族之仇,总是扼腕叹息。
但是,他一直不够清楚,是什么让自己在家仇跟前退避三舍!浓重的困惑与悲凉情感不断积淀,最终郁结成一个解不开的心结。
这种心结令他愈来愈对自己更加痛恨,这种恨意的偏执体现,就是在这李姓事上的极端厌恶愈来愈强。
他是叱咤风云的英雄,不是舞文弄墨、心机深沉的文人宰辅。因此根本不会用什么儒家天下之道那些个大道理,来剖析自己内心深处的矛盾。
今日在李沐的言语刺激,就像一条导火索,让单雄信把一生亲眼目睹过的底层百姓战乱中的痛苦情形的浓缩,瞬间就点燃爆发在他自己的意识之中。
一世英雄对天下深藏的关怀之意,此时就像狂波怒澜一般从他的心头席卷而过。
平日里绝不会想到去说的话,顿时就在盛怒之下,如瀑布般直直宣泄而下!
这些话一说出来,单雄信才第一次清楚自己心中的想法。原来,在自己心里,对天下苍生的那种悲悯关怀之意,竟是这样高于自己的家族仇恨。
大约只因为天下是别人的天下,看似与己无关,看似家仇更为切身明朗,理直气壮。因此他对自己将天下置于家仇之上的潜在意识一直不敢深思,一直在逃避这种痛苦不堪的矛盾心态。
就这样,到了今天这一步。
眼前这年轻人一句话,让单雄信大脑中忽而明朗了许多。但是,他还是有些不确定,父兄家族之仇到底算是什么!
这仇难道不该报?
“大仇不报,如何面对父兄在天之灵?”单雄信望着山涧中湍急的江流喃喃自语道。
父兄之仇?
李沐心中一动,果然这单雄信的身世和历史传闻相近,李渊一族杀掉了他的父兄。
看着单雄信茫然立在晨曦中,须发皆白的老英雄一时之间是那样的困惑无助,便知道这单雄信虽认识到他自己心结所在,却不能平衡矛盾的心理。
微微叹一口气,李沐静静问道:“老英雄可听过佛在历劫时,那个以身饲虎的故事?”
见单雄信下意识地摇摇头,李沐一笑道:“在很久以前,有一大国,国王有三个儿子,小儿子从小行为慈善,爱惜一切生命。这三个儿子一起到树林里玩耍,看见有一只母虎刚刚生下两只虎仔,母虎此时饥饿万分,竟想吃那两只虎仔。因此这小儿子舍身饲虎,将自己的身体给了老虎吃掉。”
单雄信愣怔道:“那他不就是死了?”
李沐平静道:“是死了,但是成佛了。”
说着,看看单雄信的脸色,接着道:“当年天下争乱,英雄辈出。单老英雄与父兄争霸天下,必也是为了替天下苍生谋一片心中想要的乐土。单老英雄父兄之死,实则为天下而死,正是你们侠士的心中大道吧?这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