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个位子,也是不好坐的。”皇帝对儿子说,“虽没有武德后期骨肉疑忌那回事,如今直臣在朝,日日论古道议先贤,苛我以尧舜,自然也防着你变丹朱,随时谏诤。宗室兴盛,叔侄兄弟众多,也难免良莠不齐。你小叔兄弟们慢慢长大,少年人性情不定,就如你十四叔,去年你阿翁和我看着他都欢喜,觉得人才难得,没过几月就接连闹出这么多事来,谁能想到?”
魏叔玢怦然心跳,不觉伸长了耳朵,只望从天子口中多听些与李元轨相关的话语,但李承乾含糊回应一句后,皇帝很快又转了话头:
“太上皇崩逝,你那些小叔小姑没依没凭的,倒不必操心他们。你空闲下来,该好好循理手足亲睦之义。你娘为你们兄弟几个,心血都快耗干了!我近听说,就你跟青雀之间,也有些小人挑拨生事——别辩解,我也没耐心听。总归你是当大哥的,又正位东宫做着储君,年年监国,自己想想,跟同母弟一般见识,很有脸么?你年纪也不小,太子妃都纳了,自己该知道于国于家做些什么才有益……”
说到自己儿子之间不和,天子的情绪明显烦躁起来,说到一半就开步沿廊下往前走,李承乾又不能顶嘴,只好亦步亦趋跟着听训。父子俩一边说着话,声音渐行渐远,转过墙角,终于不见。
魏叔玢略一伸展,刚想起身,猛记起还不到时候,忙又跪回去。果然,皇帝太子经过后,没多久一堆跟从侍人就出现了,捧着手巾杖盂等匆匆忙忙追着父子俩而去,不敢被丢得太远,也不敢跟得太近。闪舞小说网
等他们也消失,腰酸腿疼的魏叔玢才从柱幔后探头,确认附近没人发现自己,忙起来原路返回太极殿西间,正见小圃奉苏令妤之命在找自己。她只说迷路了一直在绕弯,小圃也不多问,拉着她到一处偏僻隔间,没等几刻,苏令妤果然带了十七长公主进来。
但与她们预想的不同,小闺女见了魏叔玢虽是欢喜,开口却说:“玢娘姐姐你早来半天多好。上午我还跟阿兄见面说话,他现已不在太极殿了。”
“十四叔没在东间那边守灵?”苏令妤问,“去哪里了?”
十七长公主摇头:“我不知道。我和他说着话,提到玢娘要嫁给程大将军,阿兄忽然一下子好生气,跳起来就冲出去……”
魏叔玢双腿一软,险些坐倒地上。苏令妤一把挽住她,先轻声安慰“别慌”,又问十七长公主几句,确定她不知道同母兄去向,便让她回西间去了。等小闺女离开,魏叔玢慌张道:
“我得去找他!他那爆性子,只怕是去找程大将军闹事,一言不合大打出手,要有个损伤,全是我的罪孽!”
“阿玢你且宽心。”苏令妤牢牢抓着她,“十四郎就算年轻躁性,程大将军也不懂事?主上的心腹爱将,多大能耐,还辖治不了一个小郎君?你闷着头跑去,三个人对质,你怎么说呢?只能是火上浇油啊。35xs”
她说的有道理,可魏叔玢哪能听得进去。她心里象塞满了烂麻绵絮,堵得气都出不来,只想跑去哪里大哭大闹一场——可这地方是太极正殿,庄严肃穆,至高无上,她连大声呼吸都不能。
还是苏令妤行动果决,半拖着她出殿,在雷雨中唤人准备行装,又说“天也不早你得回家了”,带着魏叔玢出宫。
来拜祭的息王妃等已经被送回掖庭,此后将在她们的居所里服丧守孝。太子妃自回东宫,一行人步行至长乐门外天街。此时雨还在下,街上一片泥泞,行人匆匆,蓑笠油衣都不顶事似的,诸人内外湿透。
长乐门门洞里还能避一避雨,苏妃便在这里站住脚,命人去东宫厩坊套两辆车过来,一车给魏叔玢坐上回家。
魏叔玢口中推辞,二女立在门洞里说着话,忽见又有三五骑在大雨中策马小跑过来。领头一人身子在马上摇晃不止,到得长乐门前,勒马弯腰就是一阵呕吐。
后面几骑赶上,一边安抚马匹一边扶那人下了马,也往门洞里架过来。两边离得不近,苏令妤与魏叔玢几女虽能看清那些人举动,幸而不至于沾染气味,见一群男子涌入,不觉都往门洞深处缩身闪避。
所有人都穿戴着雨具,彼此看不清面目,连男女也不大好分辨。长乐门监门卫倒是上前查看了下,魏叔玢听到他们说“是温少卿”,心里一动,感觉这官衔哪里听过似的。
那呕吐下马的温少卿显是喝醉了,人刚被架进门洞,就有好大一股酒气逼过来。另几人象是他的随从下属之类,七手八脚服侍着,又吵嚷说“要去东宫显德殿回事,这怎么办呢。”
天子居谅暗,命太子监国,日常在东宫显德殿处置庶政。听他们口气,这温少卿是被李承乾叫去办事,却好死不死地先喝醉了——日常当直时喝酒误事本已是重罪,赶上国丧期禁酒乐,明知故犯,至少还得罪加一等。
这还不算完,只听刷刷雨声中,那地下烂醉的温少卿还在大着舌头胡唚:
“这……这么大雨,吃……吃酒拍曲子才……才是正事……东宫算……算什么……狐假虎威……难为人……”
“十七郎!”他身边人赶紧伸手捂他嘴,还抬头看一眼门洞里站着的卫士众人,“这么下去也不成。雨大路滑,十七郎这一跤摔得,嘴歪眼斜,怎么也没法见太子了。”
“是啊!”又有人说,“就这么去回复东宫吧,温少卿泥地里惊了马,落鞍摔坏了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