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钟过去;
十分钟过去;
二十分钟过去;
三十分钟过去……
那个女人还在不依不饶,她怎么那么嚣张?好像所有理由她全占了,左一句法院右一句检察院的,她是要唱响公检法一家亲吗?
“我给你道歉,我可以给你下跪道歉,只要你不追究,但是我儿子不行!”陈叔叔的声音坚定而有力,他又重复了最后一句话,“我儿子绝对不行!”
“爸!”那女人还想说什么,被陈鑫一声怒吼堵了回去。
“你给我闭嘴!”陈叔叔也是一声怒吼,比陈鑫的声音还大。
我吓得一个激灵挺直腰板,可陈叔叔的腰自始至终都没有挺起来过。
从我进门到现在,一个多小时过去,他始终弯着腰,用最诚恳的身体语言表达着内心最深的歉意。
我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念头,如果犯错误的人是我,如果今天被人谩骂羞辱的人是我,爸爸一定也会为我这么做吧?抛弃他们所有的自尊,所有的骄傲,只要我们平安无事,只要我们前途似锦。
小时候我们总觉得父亲是最伟大的,他们无所不能的,可以凭借一己之力撑起一个家,他们是一家之主,他们是英雄。他们会把我们架在头顶上,让我们看到永远看不到的风景;他们会把吓哭的妈妈和我们赶出去,一个人待在房间捉老鼠,赶蟑螂;他们会修玩具,修自行车,修水管,换灯泡……他们是只要我们大叫一声“爸爸”就能够立即现身的超人,可我们总会忘记,他们也是人,和我们一样的平凡人。
他们不是无所不能的,他们遇到困难也会害怕,遇到挫折也会沮丧,遇到力不能支的事也会屈服,遇到不忿也会发泄……
他们也曾是儿子,他们也是第一次当爸爸。
他们会笑,他们也会哭。
只不过从来都背着我们。
只不过我们做错事会叫“爸爸”,可爸爸又有谁呢?
现在的陈叔叔,我眼前的陈叔叔,让我见到了爸爸的“另一面”,脆弱的,无奈的,却又无坚不摧的。
我已经来不及去想这件事到底谁对谁错,我只是希望这场闹剧能够赶紧结束,陈叔叔太无助,他真的太无助了。
办公的警察已经被那女人的气焰削了一半棱角,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大家都很冷漠,只剩下我爸在旁边好言相劝。可古人有则成语不是说得好吗?——对牛弹琴。
面对那女人蛮不讲理的指控,我又想到了一句话——一个巴掌拍不响。事情因何而起她不问,始作俑者是谁她也不问,她关心的只有自己的儿子,和她老公送她的“金屋藏娇”。
就在这时,一个女人突然冲了进来,她速度太急太快,把我撞了个踉跄,紧随其后的是一个中年男人,秃顶,夹着个公文包,后面乌泱泱地跟了一群人。
我被挤到了角落里,等我反应过来,已经站到了陈鑫身边。
冲进来的女人是刚才站在这个位置上男孩子的妈妈,那女人口中的“狐狸精”。
跟在她后面的男人,就是这俩个男孩的爸爸,“她们”俩个人的老公。
那女人见到这对“狗男女”来了,战斗力飙升,把陈叔叔晾在了一边,跟着就是一团混战。
我终于长吁一口气,看了眼身旁的陈鑫。
他也受伤了,嘴皮破了,嘴角隐约有血迹。
他浑身绷得笔直,双手握拳,很用力,很用力,力道大得像是要把骨头抠出来一般,额头青筋爆出。
鬼使神差地,我伸出了手,然后轻轻地、小心翼翼地包住了他的拳头,他先是一躲,待侧脸看清是我之后,拳头松了,我终于碰到了他的掌心,牵住了他。
没有人注意我们,派出所乱成了一锅粥,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心跳得好快,快到都要从身体里蹦出来了。
女人们还在发泄着,男人们还在协商着。
那个看上去才到陈叔叔肩膀的“老公”,还好不是妻管严,即使面对大老婆的蛮不讲理,小老婆的撒娇耍横,他也能应对自如。果然在外面另立新家,还能如此光明正大的人,都不是善茬。
我爸和陈叔叔正拉着那个男人说着什么,突然“轰隆隆”一阵惊雷响彻天空,撕裂了屋内的嘈杂,紧接着一道道闪电划破长空,天花板上的吊灯也跟着“滋啦滋啦”地响。
我惊得一个哆嗦松了手,陈鑫立即回握住我的手,很用力,很温暖。
他看着我,什么都没说,我朝他笑笑,也什么都没说。
天色一下子暗了许多,本来三月的夜晚来得就快,被这场暴雨一搅和,七点多的夜色如同深夜的长河,深不见底却又奔流不息。
不知道过了多久,雨渐渐小了,大人们的谈判也结束了。
那位叔叔很讲理,他答应不再追究,但要小惩大诫,至于“惩”什么他没有说,我们都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陈叔叔早已精疲力竭,我爸见事情圆满解决,这才想起我。当我听到“蒋伊一”三个字的时候,如同摸到了一块烫手山芋,猛地一撒手就往我爸身边跑,都没来得及和一旁的陈鑫打招呼。
不是我忘了,我说了“再见”,蚊子哼哼的声音大小,不知道陈鑫有没有听到。
回去的路上雨还在下着,雨点毫无章法地扑打在我脸上,冰冰凉,可我的脸却热得通红。我满脑子想的都是陈鑫,陈鑫的不甘,陈鑫的沉默,陈鑫的伤,还有陈叔叔……
陈叔叔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