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沈伐匆匆离开宣和殿,往承天门走时正撞上汪如洋怒气冲冲从尚书省出来。
汪如洋快步走至他面前:“大人,赵洪先私自找陛下商量省试的考官名额去了,我们提的那几个他都没要。”
沈伐皱眉,步履未停,只说:“区区省试,让陛下试着玩玩又无不可。由他去。”
“可这样的话,进士科便都是他赵洪先的人了。”汪如洋有些为难。
“他赵洪先甫一中进士,又是文武双状元,也只是被先帝委任礼部员外郎。”沈伐停下脚步,耐着性子解释道:“殿试会由我与陛下一同主持,省试只是给陛试手,也可以满足陛下的亲政之心。”
汪如洋恍然大悟,又问:“听陛下说大人身体不适,今晚大人还要东厢房赴宴吗?”相国府的东厢房是沈伐邀诸位大臣私下商议国事之所,多是在休沐后的第二天开宴。
“今晚就不必了,近日并无要事相商。”沈伐说完,一头钻进承天门外的马车。
另一边的宣和殿。
秦飒还在兀自回味沈伐的初次败北,在沈伐手上吃瘪多了,难得见他落荒而逃一次,她觉得相当快慰。
赵洪先捧着一沓人员名单跨进来,高声道:“陛下,臣将这次省试的考官名单拟好了,请陛下过目。”
秦飒大致扫了一眼,名单上除了刚从地方调回京师,还未来得及站队的地方官外,便是如韦司空一般的保守党派人士,跟沈伐半点不沾边。
“陛下觉得如何?”赵洪先问她。
“还成,赵卿办事寡人放心。”秦飒说得含糊,笔杆无意识在宣纸上来回划“怎么就你一人过来?”
赵洪先:“微臣一人过来才能保证这份名单可以原封不动交予陛下手上。”
赵洪先答得隐晦,秦飒也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
照理来说,省试的考官名单该是由礼部尚书与两位侍郎结合礼部四司呈上来的官员资料,共同商定。确定无异议之后,再一道送来给秦飒批阅。
但两位侍郎都是沈伐那边的人,赵洪先稍有不注意,他们就能伙同其余各部尚书偷梁换柱,换了自己人上去顶替名额。
以往登科取士都由沈伐代秦飒举行最后的殿试,因而一整套流程下来,科举选拔上来的官吏无一不成了相国府的入幕之宾。
所以她亲政还是很有必要的,不然过不了多久,保守党的老臣们都能被沈伐一锅端了。
秦飒无声地叹口气,又问:“沈相看过了吗?”
赵洪先摇头,道:“那日在朝堂上,沈相亲口说今年的登科取士由陛下主持,是以名单一出来,微臣便来见陛下了。”
秦飒手指轻敲桌案,道:“说是这般说,但还是该让沈相先过目一遍。”现在不给,过不了几天他就能主动找过来问。
赵洪先了然:“微臣即刻便前往相国府。”
秦飒抬手打断他:“不必如此麻烦,等明日早朝结束,寡人给他便可。沈相今日过分操劳,寡人已允他回府好生歇息。”
赵洪先点头称是,与秦飒聊了有关省试的大致事项,便留下名单告退了。宣和殿又只余秦飒一人。
秦飒将折子批完,分出一叠搁去沈伐案上。拍拍手转身离开,眼尾的余光却瞥见案脚有一眼熟的物事。
她折回去捡起来一看,是她熬了几个晚上绣成的眼明囊。正好好地坠那柄沈伐从不离身的水磨玉骨扇上。
大概是走得匆忙,忘记带上了。
她说的那番话,在他看来该是有多惊涛骇浪,才会让他失措至此。
“李福贵。”秦飒提高音量叫李福贵进来,“帮寡人给薛大夫传个信,沈相外感风寒,寡人担忧其伤了沈相根基,以致旧疾再发,务必让薛大夫今日好好给沈相号上一脉。”
“是。”李福贵弓身退下。
秦飒斜斜倚着沈伐的桌案,上下嘴唇砸吧几下,再展开玉骨扇学着沈伐的样子轻摇两下,一派怡然自得的模样。
她竟不知道,调戏沈伐是一件如此快慰的事。
相国府
马车在府前急急勒停,带起一阵飞扬尘土。
沈伐从里面下来,神色已然恢复从容。他吩咐管家温一壶清酒,径自走去了书房。
他需要静下心来,去想秦飒今天这些反常的举动代表了什么。
朝堂之上,秦飒全盘依赖,任由他指点政事,是为了提醒韦党那批老臣当心佞臣倾权,祸乱朝纲,好逼出他们与他对立。两党鹬蚌相争之时,秦飒便是那得利的渔翁。
关于这点,沈伐并不在意。韦党之于他,正如孟获之于孔明。秦飒想看两党相争,他为他演一遍也并无不可。只要秦飒别玩得太出格,他都能全盘包容。
管家送了温好的酒进来,沈伐给自己倒满一杯,仰头喝下。
沈伐与秦飒在含章殿朝夕相伴了七年,在他眼里,秦飒始终还是那个穿着连夜改出来的龙袍,张着一双迷蒙的眼睛,由他牵着登上龙阶,才得以在御座坐定的小少年,是全身心依靠着他的小皇帝。
哪怕秦飒不顾百官反对,力排众议强诏梅芜入宫,封为贵人,甚至夜夜宿在长宁殿,笙歌燕舞……
在沈伐看来,也只是小孩子胡闹,闹累了,觉得乏了,便会变回当初那个坐在他旁边问他“寡人困,可不可以罢朝一日”的少帝。
因而每每朝中大臣谏言秦飒沉迷女色有伤龙体时,沈伐都觉得很好笑。
他连碰都没碰过梅芜,龙体何来有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