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沉默着收起金珠。她铺了张鎏金纸在桌上,又从旁边小几上端来笔砚,扶着头上的玉钗笑问:“俊哥儿文采斐然,临走之前可否留下一副墨宝供我等观瞻?”
闻人懿没有拒绝,伸手在鎏金纸上轻点了一下。
老板娘欠身行礼,出门换了个小丫头进来。小丫头生的玉雪可爱,憨态可掬,十分讨喜。她含含糊糊叫了一声“老爷”,羞得别转脸去,撤耳通红。
小姑娘在门外似乎被人吩咐过不要多言。她默默拈起一根墨条,低眉垂目在备好的砚台上研磨。
闻人懿知晓,若他急着离开,他之前的话才有几分可信,但那又与他何干?老板娘既在他面前以情报通达自居,他便瞧瞧她究竟能做到何种地步。
闻人懿单手支着下巴,斜斜坐在椅子上,不慌不忙地品着茶,仿若刚才的惊世之语并非出自他之口。等墨汁浓醇,闻人懿起身提笔蘸墨在鎏金纸上写下三个大字:花缘误。
小丫头看到这三个字,眼眶瞬间就红了。
闻人懿将毛笔放回笔搁,漫不经心道:“我的字就这般难以入目?”
小丫头吓得更不敢抬头,嗫嚅道:“不,不,是,是翠凤眼睛疼。”
闻人懿没去看小姑娘,拢了拢袖子,起身走回窗边。眼前是一片阴云压城、兵祸将兴之势。半晌后,他开口道:“说实话。”
小姑娘自觉冲撞了贵客,眼泪扑簌簌落下,她跪在地上颤声道:“老爷,翠凤不敢说谎,翠凤确实眼睛疼。老板娘嫌翠凤眼睛小,便每晚用一根带子把我的上眼皮捆上往上吊,发现带子松了就会揪翠凤的头发。翠凤已经很久没有闭着眼睡过觉了。”
闻人懿转头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小丫头,十三四的年纪,心机深沉,勇气可嘉。只是年纪尚小急于求成,露馅太快了。
闻人懿温柔地伸手扶起跪在地上的人,话里却毫不留情:“据我所知,老板娘开清河坊是为收留无家可归的女子。这些女子皆是自尊自爱,卖艺不卖身,攒够积蓄便能自行离开。为何老板娘如此对你,你仍不离开?”
翠凤咬住唇瓣:“老爷明察,翠凤家中老父欠了外债,翠凤是不得不留下补贴家用。”
“为何不去别处挣钱呢?”闻人懿继续温柔地看着她,似是鼓励她说下去。
“这……翠凤年幼,独自在外谋生,恐清白不保。”翠凤仍小声辩解着。
“如此说来,清河坊既保住你的清白,又能让你挣钱还债,你该心存感激才是。可你不仅不知感激,还在背后诋毁这里,是想毁了其余苦命女子的容身之所么?”闻人懿突然发问。
“翠凤,翠凤……”少女慌张地抽噎起来,这次倒是真情流露了。
“罢了,大厦将倾,安有完卵?”闻人懿绕过少女,径直推门出去。闻人懿穿过琴声袅袅的大堂,没见到老板娘。
他走出清河坊,站在热闹的大街上,凝神感受着无面傀儡的位置,摇头轻笑:“今日多管闲事的可不止我一个。”
屋中少女擦干眼泪,眼中闪过一丝犹豫,随即悄悄卷起桌上写了字的鎏金纸,重新铺了一张空纸上去。
戊时,城内百姓逐渐睡去,夏国的军队还未攻城。
夏侯尚查看过已暗中收集到的辎重,再次下达命令:在城中四处吹响号角,散播战事,引起城中百姓的警觉,命守城将士打开离无谷最远的东城门并命人在东城门分发粮食,疏散百姓。夏侯尚主动出击,势必要将战前可能引起的慌乱压制到最低。
城外正在整军的夏国将军王瑟听到远处的号角声,两条扫把眉快要烧起来,拉过旁边的副官吼道:“谁让前军吹号角了!不是说过亥时进攻吗?”
王瑟是个远近闻名的暴脾气。他虽仅有而立之年,却已是战功赫赫。
自从探听出夏侯尚在云城,王瑟就果断决定连夜突袭。若非莫尘的提醒,毫无防备的夏侯尚恐怕真要栽在王瑟手中。
即便夏侯尚得知王瑟要攻城,由于时间过于仓促,也无法保住云城。
这一仗,无论怎么打,王瑟只要按部就班地攻城,他的目的就达到了。于他而言只是获胜和大获全胜的区别。
早年攻打楽国时,军部想要延迟发放王瑟的粮草,压一压他的脾性。王瑟就和军部大臣在朝堂上咣咣咣地吵了一架。他的神情言辞都十分激烈,甚至诅咒他们冤魂缠身,不得好死。
最后大家各让一步,王瑟向军部尚书道歉,皇帝就同意加派粮草。事情解决,王瑟领着粮草扬长而去。他的暴脾气却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若非他年纪轻轻却从未有过败绩,怕是早被人撸了官职。
很快有士兵来报,说号角声是从云城城内传出。
王瑟击掌赞道:“夏侯将军不愧为战神!”尚未开战就出了纰漏,这是很不吉利的事。王瑟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已经开始盘算起来。
王瑟绝非表面看上去那般耿直鲁莽。他的骄傲对上不对下、对强不对弱。当然,对他有敌意的除外,比如他的那个副将。
王瑟在军中威望很高,能轻易做到一呼百应。他深知这种威望容易招来忌惮攻讦,才会选择在朝中自污。他不惜得罪一干文臣也要保住手中兵权,就是在等一个机会,一个扬名立万的机会。
如今,机会终于近在眼前。
王瑟策马奔到夏国大军的最前方,问:“斥候回来了?”
斥候驱马上前。
“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