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老太公能说出这么沉重的话,必定和那位冯县尉来过有关。
果不其然,只见宋老太公狠狠咬着牙,捶床道:“虎落平阳!虎落平阳啊!那姓冯过去还算人模狗样儿,如今有了鞑子撑腰,立马暴露了本性,简直比鞑子还要可恶!”
见宋老太公情绪激动,宋玉虽然急迫想知道冯县尉的来意,但还是先安抚宋老太公,悄声劝道:“你别动气,没什么大不了的。”
宋老太公闭上了眼睛,感叹道:“我宋家有如今的威望,全靠族人在外拼搏,你的父亲亦是如此,放着暖玉温床不顾,宁愿出去搏杀一番换取功名,结果却是一去不回,换来的只是朝廷的几两抚恤银子,还有你的六叔,九叔,全是死在了与鞑子的战场上......,我们宋家和鞑子是有血仇的!”说到此处,一阵猛烈的咳嗽。
宋玉郑重道:“孙儿明白,所以清军过境,我宋氏宗门不会给予一粒米,一文钱的军资。”
宋老太公睁开眼,一双浑浊的眼中竟已噙满了泪水,语气略显悔意道:“可是为了这些血仇,给全族以及依附我们的百姓乡亲带来灾祸,我们何尝不是罪过呀!”
听到灾祸,宋玉已忍不住问道:“老太公,冯道过来到底说了什么?”
冯道就是冯县尉,宋老太公听到这名字,怒气又喷涌而起,破口骂道:“他来能有什么好事?还不是来给鞑子做狗的,要求我们交出堡寨里八成的钱粮,还要派人过来清点数目。”
宋玉不动声色,小声道:“鞑子真是狮子大开口,八成钱粮交出去,我们堡寨里三千多口人至少要饿死一半。”
宋老太公看了宋玉一眼,苍白的面庞上陡然显现出一抹讥讽笑意,缓缓道:“你其实在想,死一半人总比全部都死要好,是也不是?”
宋玉闻言一愣,随即‘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这一跪等于表达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他真的愿意死一半人而求得太平。
重重磕了一个头后,宋玉抬头迎上了宋老太公锐利的目光,毫不退缩道:“老太爷,你有意把族人们交给我,那我就要对他们负责,清军这几日毫无动静,绝非放弃了打我们宋家堡的主意,必然暗藏歹毒,等他们下一次来攻,宋家堡说不定会鸡犬不留。”
宋老太公的脸色很平静,他知道宋玉不是一个贪生怕死之人,宋玉这么说确实是忍辱负重的无奈之言,因此他对宋玉并无太多责怪之意,只是怔怔的望着他,良久才道:“老四,你可知道冯道过来除了八成钱粮外,还有一个要求。”
宋玉心里一突,发现宋老太爷正直勾勾的望着自己,那浑浊的眼睛竟似清澈了,却隐隐泛着令人心悸的寒芒。
宋老太公深吸了口气,一字一顿道:“冯道要我们交出五十个妙龄少女,去犒劳沿途劳累的清军。”他嘴角噙着笑,怪声道:“清军是够劳累的,一路烧杀掳掠能不劳累吗?”
宋玉沉默了,一言不发只是呆呆的站着,过了良久才道:“老太爷,孙儿明白了。”他声音中带着沧桑萧索,更凝聚着无边的决然之气。
宋老太公微笑点头,他一直都没有看错人,自己这个孙儿也没有令他失望。
宋玉转过身去,迈出了坚实的一步,他也许不算豪杰,但要靠用女子换得偷生,那他宁愿去死!宋家子弟也宁愿战死殆尽!
忽然,宋老太公叫住了正要离去的宋玉,说道:“老四,你去打开那口柜子!”
宋玉回身顺着宋老太公手指的方向望去,一口黑色的大木柜靠在墙角,仿佛千百年来未曾移动过分毫。他打开木柜,一股霉臭味扑鼻而来。他定眼一看,这里面装的怎么都是破烂衣裳?拿起一件直裰,只见好几道口子,好像还带着淡淡的血迹。
刹那间,宋玉明白过来,这是一件血衣,也是战衣,是某个人浴血沙场的见证!
宋老太公无力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衣裳下面有件铠甲,你取出来。”
宋玉把血衣拿起,看到下面有一个布包,打开一看,是一副叠得整整齐齐的铠甲。由甲叶串联而成,入手感觉颇为沉重,应该是铁制。显然,这件铠甲并不是普通士兵的装备,因为每一片甲叶都打磨得十分光滑整齐,泛着黑色的光亮。
宋玉捧着铠甲来到床前,宋老太公眼中闪过一道异彩,竟是不顾宋玉的劝阻,执意下床,接过铠甲要亲手给他穿上。
看着风烛残年的宋老太公,吃力的替自己披上掩膊,绑上身甲,每一个动作似乎都快耗尽他最后一分力气。甚至在绑身甲时,他不得不歇了歇,喘上一阵,才能继续。可老爷子又是那么的细心,每一处都整理得非常仔细,仿佛妇人们在做针线活一般。
艰难的替嫡孙穿上铠甲,宋老太公再也支撑不住,坐在床边上气不接下气。待稍稍缓和,他从头到脚打量宋玉一番,见宋玉英武不凡的模样,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老四你真是像极了你的父亲。”
宋玉身形一颤,反应过来这副铠甲应该是自己父亲的,记起印象中已显模糊的那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影,他眼中已有泪光闪动。
宋老太公歇了歇,喘上了口气,说道“这件铠甲是你父亲战死后,我花了好一番功夫才寻来的,看到它也算有个念想。”想到战死的嫡子,宋老太公神色为之一暗,说不下去。
宋玉低声道:“爷爷,我不会辜负了这身铠甲。”他很少喊宋老太公爷爷,此时换了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