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对于苏雪禅将见面地点约定在十万大山这里, 他也不是没有生出过疑虑,此地不光远离东荒海, 在出了被风伯暗算这件事后,就是应龙也未必肯让他再单独跑出来。只是信笺上的气息的的确确独属菩提木, 再加上他所认识的菩提又是个跳脱不拘的性子, 所以对此事信了大半,依言来此地赴约。
他拂开交错纷披的枝叶, 手腕指尖上凝出的清辉照亮了水迹斑驳的叶片, 他用余光轻轻一扫, 接着便踏向眼前宽阔的空地。
“小殿下?”他出声问道, 清澈如月光的嗓音在古木间淙淙流淌,“菩提?”
“我来了,你在哪里?”
树林阴翳,山风过处,连绵不绝的枝叶皆摇晃作响, 宛如无数人在黑夜中发出的窃窃私语。一道竹青色的身影从对面缓缓走出, 这里实在太过黑暗, 以至于那衣衫的颜色也像是一抹浅淡的水息, 自墨色浓郁之处轻飘飘地渗出来。
“我在这里, ”望舒听见少年的声音, 一如既往得温和柔雅, “望舒。”
夜风拂面, 望舒的眉梢轻颤, 他盯着对面, 莞尔笑道:“我来了,你怎么还离那么远?有什么事,现在就与我说了罢。”
少年纤长的身形,雪白的面孔逐渐暴露在林梢遗漏下来的点滴月光中,不规则的光点从他身上跳跃着掠过,快速而模糊地映照出他眼角眉梢的细节,两条霜色飘带流曳于身后,在松软的青苔上蜿蜒出蛇一般的痕迹。
他在距离望舒不远的地方站定,仰起脸来笑道:“我以为你不会来的。”
望舒微微一笑,手指摩挲着腰间剑柄上悬下的一枚明珠,他摇头道:“既然是小殿下亲自写信唤我,望舒又岂敢不从?”
苏雪禅点了点头,赞许道:“不错,我叫望舒来这里,确实是有要事商讨……”
“不过,”望舒出言打断了他的话,他转眼环顾四周,对苏雪禅疑惑道,“应龙神怎么会让小殿下擅自出来?上次你遭到风伯暗袭……身上的伤势都好了吗?”
苏雪禅一愣,继而笑道:“早就好得差不多啦,我才不管他会怎么说呢。”
“更何况……”望舒沉吟片刻,转身在原地踱了几步,观察着周围的环境,“此处远离东荒海,小殿下又是怎么过来的?”
苏雪禅面上的笑意微敛,他凝视着望舒,疑惑道:“怎么了?你、你不相信我吗?”
望舒徐徐漫步,侧身捏着一株水泽淋漓的叶片仔细观察,将大半个后背毫无防备的暴露在苏雪禅眼前,他含糊道:“在下岂敢不相信小殿下?有什么事,请小殿下还是快快说罢。”
苏雪禅似乎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他快步走向望舒,一面笑,一面轻声道:“我还以为你不信我,要怪我选了这样一个偏僻的地方见你。其实是帝鸿氏近来宴请九天众仙,所以我只好背着黎渊偷偷跑下来……”
望舒漫不经心地一偏头,就在此时,苏雪禅袖中乌光一闪,恰如毒蛇吐信、雷光破云,一柄黑锋沉沉的匕首裹挟熏人腥气势如破竹地朝望舒后心刺去!
他的嘴角已然勾起了势在必得的微笑。
然而,事态的发展却并未按照他所设想的那般发展,空气中既没有血腥传出的气味,也没有刀锋裂帛的脆响,唯有一轮泼月般的剑意在电光火石间飞鞘脱出,同匕首狠狠撞击在一处!
“何方妖邪,竟敢冒充他人蒙骗于我?!”望舒袖袍翻卷不休,长剑灿然生光,如白月凛冽刺目。
剑气逼人,方才那一下,他的剑意与匕首相击,溅出的劲气四下迸散,将“苏雪禅”的衣袍肌肤都割出了许多细小狭长的刀口,但奇异的是,那些伤口居然都不见血,仿佛破开的是一个水做的玻璃人,只能穿透无形透明的涟漪,连一点多余的起伏都没有。
望舒瞳孔一缩,修长十指轮弹,已然押了一枚剔透的玉球在指缝间。
“……九黎雨师。”
“苏雪禅”的脸孔终于荡开层层叠叠的波纹,犹如滴水落湖,随着每一次迭荡抹开了他的五官,化去了他的神情,待到平复下来后,眼前的人虽然还维持着菩提木的身形和衣冠,可面孔已经是空白一片,好似未着丝墨的宣纸,诡异得令人心惊。
“真不愧是月神大人。”声音却还没有换回来,依然是一把温润如玉的嗓子,“连圣人都不能一眼认出我的伪装,月神大人却能察觉其中破绽……当真令我心惊了。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望舒凌空肃立,一抖手中的长剑,眼神中含着清光凛凛的杀意。
“气息,你的气息。”
“气息?”雨师奇异道,从掌中排出一绺乌黑如烟的长发,“我按照菩提木的发丝伪造出他的气息,本应是天衣无缝,让人分不出有何瑕疵的。不过听大人这么一说,我倒是愿闻其详了。”
望舒冷冷一笑:“这想必是风伯交给你的了?他暗袭菩提殿下,趁机从其身上抢夺一绺头发,本应是个周全的计划,只可惜我方才忽地想起,他那一掌的火毒太过霸道,要解毒,非应龙神的水阴之力不可。你既然假扮菩提殿下,现下身上怎会没有龙气?”
雨师恍然点头,语气里居然带上了些许笑意:“原来如此,倒是我们百密一疏了。”
望舒复又冷道:“如何,现在又想借机暗算?你和风伯确实是实力强劲的对手,只可惜遇上了我,你们绝无胜算。”
说话间,夜空逐渐阴翳逼仄起来,流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