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姬杼依然留宿长信宫,虽然只是将折子搬过来批。
问过苍郁白日里发生的事,苍郁只说大夫人迫她送人入宫,姬杼听她说并没有答应,便埋头批折子去了。
苍郁如今睡得早,姬杼在外间批折子到深夜,习惯性地想叫苍郁斟一盏梅花茶,却只见空荡荡的长榻一角,颇有些不适应。
虽然前一夜睡得晚,第二日清早他照常起身了。苍郁倚着床屏看宫人为他更衣,不妨他突然说道:“阿郁比其他妃嫔冷淡多了。”
苍郁心里一惊,心虚地露出不解的表情:“陛下为何这样说?”
“朕不知从何说起。只是若是其他妃嫔,如今不会偷懒坐着,亦不会这样淡然地望着朕。”姬杼状似无意地说出口的话,却在苍郁心里掀起了酣然大波。
原来她伪装得并不好,姬杼兴许尚未发现,可日子久了,难保会被他发现。
可要命的是,有些东西她根本不懂该怎样伪装。起身替他更衣,这桩事好做,但喜欢一个人的眼神该是什么样子?
她不知道,因为她并不喜欢姬杼,而她又不可能知晓自己当初看着连陌时,眼中是怎样的神采。
又过了几日,便到了元宵节。
元宵节惯常要摆宫宴,后宫但凡有位份的女人都齐聚于清漪园霁月殿,共飨盛宴。后宫诸人欲见皇帝一面本就不易,当此之时自然精心打扮,香粉都不知多用几斤。
苍郁一想到满堂“百味陈杂”的脂粉和香气,立时打了退堂鼓,想要称病不去。然而想着大约有许多人是真心想得到姬杼的宠爱,兴许自己可以观察她们爱慕的神色,往后就不怕姬杼再说同样的话,不得不打起了精神,准备接受炼狱一样的折磨。
姬杼显然也不喜欢这样的场景——这一回他们没有从人群中间穿过,而是从一侧抄近路避开了人群,御座与人群之间的距离也大了许多。
这回不怕打喷嚏有失仪容了。
元宵宫宴与其说是宫宴,不如说是家宴,因着宫宴表演的俱是伶人,而此夜一应曲目舞蹈俱是各宫妃嫔各自准备,亲身上阵。
宫中妃嫔自然都非常喜欢这种安排——若是一阙歌或一支舞惊艳了陛下,说不得便能入了陛下的眼,往后荣宠自不在话下。因此元宵节素来是后宫诸人最期待的节日之一。
姬杼坐了小半个时辰,只觉了无生趣,便扯了扯苍郁的衣袖,欲寻她说话——他们在某些事上很有共识——然而他惊异地发现苍郁正盯着跳舞的妃子看,且看得呆了一般,对他的小动作丝毫知觉也没有。
“咳。”姬杼轻轻咳了一声。
正在跳舞的妃子乃是去年才晋了位份的王婕妤,她身段柔软,足踏一席小小方毯,正翩跹舞着《春莺啭》。《春莺啭》是难度颇高的软舞,寸步不能离开足下方毯,却又要表现出飞鸟翱翔天际的舒广轻快,便是善舞的伶人也轻易不敢在人前跳这支舞。
若是叫宫中伶人见了她曼妙的舞姿,一定羞愧得不敢再尝试《春莺啭》。
王婕妤素来得意自己的舞姿,也毫不掩饰自己对荣宠的渴望,一双脉脉含情的眸子直能勾魂。
但她丝毫也没有想到自己勾来的是皇后,而不是日思夜想的皇帝。
苍郁没有听到。姬杼不想叫别的人听到,因此咳的声音比较小。
见苍郁依旧目不转睛地只顾看着面前搔首弄姿的女人,他不得不又咳了一声,这回声音大了许多。
尽管乐声更大,但王婕妤还是清晰地听到了陛下的咳声——那种刻意没有人会听不出来,她心里霎时凉了泰半——一声咳也许是意外,但连咳两声,显然陛下对她苦练了许久的这支舞并不喜欢。
虽然尚未舞完,但在她看来已经不重要了。心乱了,舞姿自然不会没有影响;她也不敢再看姬杼。
苍郁正紧紧地盯着王婕妤瞧,聚精会神地学习她丁点掩饰也无的爱意流露,不意王婕妤突然收回了目光,意外得很。
这时姬杼咳了第三声,她终于听到了。
苍郁转过头来,用关切的眼神望着姬杼:“陛下可是身体不适?”
“朕咳了三声。”姬杼不悦地强调。
苍郁哪里抓得到他的意思,她方才看了许多人的眼神,还在慢慢消化,根本无心与此。但千错万错关心不会错,于是忙道:“陛下是不是病了?要不要叫个太医来瞧瞧?”
姬杼是不指望她能醒悟到自己的错误了,直接给她指出来:“朕无事。这些有何好看之处,竟叫阿郁看得连朕的声音也听不到?”
苍郁哪里知道好看不好看?她只在看人眼神,她们究竟表演了些什么,丝毫也没注意。
她当然不能承认这件事,于是厚着脸皮说道:“臣妾头一回见,自然觉得新鲜,不知不觉就入了迷。”
“阿郁生在宫外,怎地如此少见识,同今夜宫外可以看见的那些相比,这些哪能入眼?”姬杼对她的审美情趣和见识都十分不满。
苍郁可怜巴巴地回望:“臣妾昔日在家时,每到年节只在家中歇息,鲜少去往别处,并不曾见陛下说的那些宫外景象。”
苍郁说的是实话。阿爹在世时,因为阿娘身子不好,逛灯会也绝不会走远,因为阿娘走不了多时便会觉得累;阿爹过世后,阿娘便不喜看热闹的场景,年节时通常不出门,苍郁便也只好在家中陪她。
姬杼一一种极度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她,仿佛她暴殄了什么天物似的。
“那阿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