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不断失重的感觉正侵袭着他,寒冷从四面八方而来,他咬紧牙关,努力让身子再往下沉一点。坚硬的砂石地深处还隐隐有太阳的余热。白日里正是因为有太阳的存在,寒冷之神才只能躲在暗处,伺机而发。拓达错感觉整个右腿已经失去了知觉,最后剩下的两名敌人没有人敢动手,他苦笑一声,抓起地上的一把刀,狠狠砍向了自己的右腿。这一刀,还是砍得太狠了些。
倒下之前,他看到了查尔丹满是血的脸。在魔鬼丘陵的阴影下,他的脸上似乎还有恨意。
他是个好孩子,当之无愧的草原汉子。这个罕台最宠爱的王子,就像这个草原上如风的骏马,坚定而忠贞。他在临死之前身中数箭,仍挥刀砍死了两个敌人。他本该继承罕台打下的日不落帝国,继续称霸一方。拓达错相信他会是个好汗王,事实上,实力曾不逊于多亥的丹鲁族,从未完全信任罕台。但对这位有着丹鲁族血统的王子,他们却全心全意地爱着。哪怕上次查尔丹提议让雅卡跟随苏伦卡去大冉和亲,当雅卡的死讯传回,丹鲁族也并未责怪于查尔丹王子。
可是拓达错别无选择。
按照之前的计划,他本来只需要找一个无关紧要的部位,划拉不大不小的口子即可。燕凉的汉医是他的心腹,以前塞北民族多信巫医,他当了国师后才引进了汉族的医术,这些流亡汉医对他言听计从。可今日他拿起那把刀时,一股高于他意志的力量无声无息地攫取了他,他的手不再属于自己。难道世间真的有所谓的鬼神吗,拓达错以前从来不相信这一套,认为那些脸皱得像树皮一样分不清是男是女的乌满不过是在装腔作势。可那一刻他不得不相信,即使不是乌满,这草原上也存在着某一种力量,保护着他的子民。
那带走查尔丹的,也在争夺着他。她低垂的面纱后面是一张极其温柔的脸,娘亲,是你吗。
“在那里。”数骑马奔驰而来,拓达错听到了卫兵队长图鲁的声音。他们越走越近,不断有人下马查看。突然,悲恸的声音响起。这些草原汉子真挚地爱着他们的查尔丹王子。拓达错眼皮越来越沉重,如果我也死了,他们会为我痛哭么。不,我不能死。他脑海深处,传来很久之前的歌声。他追逐着那个歌声,一直一直追逐着。
“国师,国师。”仿佛听到了他的呼唤,急切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有人扶起了他,有人给他包扎腿上的伤口,还有人将热辣辣的奶酒灌入他口中。这生命之水在试图一点点地把他从游离的地带拉回来,可他有些犹疑,现实的世界沉重不堪,他的身上盖上了魔鬼的印记。
“是若羌族,派人。。派人通知汗王。”他勉强说出这几个字,又昏迷了过去。
在漫长的昏睡之中,那歌声还在若有若无地唱着。这是他的太阳,是他的月亮,是他的一切。
苏伦卡去大冉前,拓达错和这位内向敏感的小王子吐露的那个关于自己身世的故事,其中并无半点虚假。可他并没有说出,他是如何知道这一切的。记事起他就因为这道从额头一直延伸到脸颊,尽管他总是拉过头发遮住那里的伤疤,可草原上的孩子仍是不免嘲笑于他,还将瘦弱的他绑在马背上,然后狠狠地抽一鞭子。马惊吓地狂奔,他紧紧抱着马鞍,连呼吸都停止了。
养父母也和他说过,他们是如何在小树林中听到婴儿的哭声,循着哭声发现了浑身是血的他。可究竟是谁把他放在那里,又是谁这么狠心伤害一个婴儿,他们也完全不知情。
可也许命运并不愿意放过他。拓达错长大之后,成为了多亥的一名文士。有段时期他时常奔走于零散的草原部落之间,查看人口牛羊的情况,传递首领的讯息。在一个偏远的部落中,他见到了那个疯女人。她浑身污秽,面孔早已狰狞扭曲。他追寻着这个疯女人,听着她口中断断续续不成句子的词语,可他一见到她,就感觉到一种奇特的联系。待得命运的启示终于在他面前被揭开,他心中出现了一种强大的yù_wàng:复仇。
那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为此,他离开了多亥去了贺兰山。在懵懵懂懂中,他把灵魂交了出去。师父果然教了他一身本领,年纪轻轻的他成为贺兰弟子中的翘楚。他轻而易举地杀了那个首领的千金-她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凶悍无理的少妇,面对她苦苦求饶的眼神,拓达错没有心软。可他心中最怨恨最想要亲手杀死的那个人,他的亲生父亲,却早已在悔恨中死去。
可当他终于做完这一切,在内心极度的平静中,那种灵魂的虚空却险些击垮了他。当他浑浑噩噩地追随着一只雄鹰的身影,走到贺兰山最高的悬崖上时,他听到了歌声。那是一种怎么样的歌声啊,好像山谷里的万物都被唤醒,连最孤注一掷的雄鹰也为之驻足。他在那幽暗之处迷失得太久,此时才得以重见阳光。他决定了,他要带着他的阳光,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
可对于师父这样一个早已把灵魂交给魔鬼,换取无边灵力的人,自己无论走得多远,仍不过是她手掌中的蝼蚁。当那一夜在河边的破屋之中,他见到小由的眼神,完全和师父一模一样。他太熟悉这样的眼神了。师父一介女流,无名无姓,多年前来到贺兰山隐居,建立了实力可与中原灵界相敌的贺兰派,靠的便是收罗这样一个又一个对世界怀抱巨大恶意的孩子。自己也曾经是那里面的一员,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