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希点点头,也仿佛早已幡然悔悟。她先是小心地放下手里一大一小两个罐子,摆正后,十分珍视地用手掌心擦了又擦,才依依不舍地直起身,然后果断退后三步,跪坐大镬左近旁,抬起左手,掌心向外放在齐耳处,郑重、大声、清晰地回到:
“先祖明鉴,若祖母将鸢婢送还母亲,孙女必善待之,不枉费五叔之:日——行——一——善——”
童音清脆,如出谷黄鹂,绕梁不去。五叔日行一善远远地传开,河西耳尖之人,恐怕也能听见。
大屋众人心旌一摇,满脑子只剩这六个字。
郦氏目光倏地看向五子空着的座位。前些时日五子带着护卫去鲁国采办年货,她一直担忧着,怕他再又遇上野人。正因野人阻路,五子才救了那婢女,遣人送至她那里。不知儿子何意,才暂时收为身边婢女。
她略一沉思,当即回眸:“妥!”
然后郦氏看向自己丈夫,目光询问。郦氏先斩后奏,端木莲一时也无话说,毕竟也是为他儿子扬名。大屋祖祭时门客就盛赞五子救婢,善名远播,有望出仕。无盐邑不行,别的地方总行。春祭也能压
随后,一个威严虬髯汉子,却目光极之柔和,“郦姬自处。”
完全看不出苛待大儿子时的疾言厉色。
郦氏微微一笑,方环顾左右,慢慢开口道:“女可教否?”
当家主母拍板定性,一众长辈自是点头,“然。”再又互视一眼,郦氏看重五子,难道你会反对?
众食客更不甘人后,一声高呼又起:“嗟乎!惟行之攸久,乃有利益耳。五公子日行一善,大善!”
“妙!妙也。日行一善,积善成德乎,盛德不辞让也。”时各国士人正求索治世之道,得一妙语可广为流传,扬名天下。此士人一时恨不得据为己有,况后半部分为他所悟,差可扬名。
若非此时还在大屋,他都想马上就找此女私下说道说道,让她说是自己素日私下所教。
然而,别的门客也不是吃素的,皆各有所悟。顿时,大屋誉声四起,风向大变:
“其音若鹂,其鸣也哀。善!”
“其情可悯,其心可待。慧!”
“其”
伊希顿获无数溢美,垂目端坐,内心毫无意外,却也十分无语。靠山门客风向转得之快,经纶之满腹,口舌之犀利,殚精之竭虑,计谋之百出,用心之寡绝,反复之无常——不过为一顿饭而已。难怪帧5稚子又何辜?
大屋祖祭时,那些跳得最高的,唾沫四溅的,都被伊希一一记住。
尤其那个鹤驾西,每次“嗟乎”都出自他口,好话坏话都是由他挑起。不被他棒杀,就被他捧杀。
而她,目前也只能打闷棍。伊希关切地回望了一眼婢女所在方向,回头请示祖母表达担忧后,立刻被准离去。一路往回,心道小样,扯五叔大旗她伊希也会。大不了多花点时间调教,好教她明白,什么叫做奴隶社会。境遇再凄惨,也不可能为奴婢惩罚主子。
然而伊希眉宇并未放松,这才刚刚开始。端木孟良一定还有别的原因被端木莲厌弃,祭祖之前一定要查清。洗白不了端木孟良,她就始终有短板。
隐士都不隐,她又何必一定要逃避。
伊希握紧了左拳,心中一定。果然,无名指加大镬能扩音,直捣人心。
她并不担心心机婢,但这样有上进心的婢女还是放在眼前的好,不然冷不丁再被她拿来垫背。喜欢玩就陪她玩好了,至少在为五叔铺路这一点上,与她有共同点。
想嫁五叔,准了。
婢女鸢儿不在前场,不知命数又被篡改。一脸懵圈地抱着一大一小两只陶罐,跟在伊希身后往回路上走,内心惴惴不安。等待她的,会不会是深渊?
她可是豁出性命跑出去等五公子,又豁出性命为五公子扬名,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
唯一收获,又从婢女升回了侍女。此时平民都做得侍女,地位高于一般婢女。
踟躇半天,鸢儿终不死心:“君女。妳不厌憎奴?”
还算有自知之明。伊希停步,忽然偏头望向大杂院,“去看看。”
她听到了牛的悲鸣。
“若。”
鸢儿认命低头,小跑跟上伊希的脚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