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攀着树皮缝,轻灵地爬上了大树,贴伏在一条横枝的杈窝中往斜下方看去。
从黑暗望向光明,这个视角可以最大限度地观察室内。
石屋空间高、跨度较大,没有立柱,显得十分深广。四周壁上点着十数盏松油灯,跳动着的昏黄光影映照着屋子中央石子砌的水池,雾气弥漫,是一口温泉的泉口。咕嘟咕嘟冒着涌泉,象煮沸的奶白汤水。
伊希早知在靠山村,北院算得上生活奢靡,日日醉生梦死。这口温泉池也没有与族人共享,至多允许运走一些泉水饮用,泡就不要想了。只有主母才能在此泡温泉。所以伊希才会说鸢儿胆大,竟敢窥视主母。
当然,她更算不上胆小。
伊希想这口温泉应该有不错的美容、养身效果。此时温泉中心石台上供着一头黄牛,准确说是一团无头无尾的牛皮卷。首尾两端各露出一张紧闭着双眼的少女的脸,两人身子如蚕茧一样包裹在牛皮里,头发丝都没外露一根,脸上涂满厚厚一层浆血,一脸痛苦状。
生祭?伊希眉宇微蹙。
她这个角度能看见温泉池中心这部分,看不见池子四周。偶见有巨大的人影投在池水上,水雾朦胧看不清,象双手叩拜,又象围着池子抛洒粉状东西。口中含混声音可闻,念念有词。
盐金?伊希心中一动,睁大眼仔细看去。黄牛皮内鼓鼓囊囊似有液体鼓荡,却没有一丝血流下或渗出。她还没看出个名堂,油灯就一盏盏熄灭,最后仅余东西两盏。
石屋空间更为昏暗。几近熄灭的暗光中,两女的血脸显得更加狰狞、丑陋。不知是被温泉热气蒸,还是牛皮内液体泡,炼皮熬骨。
忽尔,两个人影隐隐绰绰碰头,似乎说了几句话,其中一人便拖曳着裙影离开了。房门打开又关上。接下去,一片安静,涌泉声越发清晰可闻,留下那人没再有任何举措。
看来是来晚了,仪式已经结束,只等结果。伊希遗憾地想到,那就不是要命了
伊希又等了一会儿,在鸢儿再次抬头看她的时候,招了招手。
然后慢慢后退,手指轻扣树皮缝,悄悄攀下了大树。
待鸢儿小跑过去会合,仓促间,屋子里的人似乎发现了动静,出现在窗前。那人从头至身裹着一件黑色斗篷,露出的尖下巴在月光下一片惨白,分外瘆人。
鸢儿回头一望,大惊。伊希早防着她这一着,手掌并指使劲竖按在她唇上,另一只手迅速把她轻拉过去按在树身上紧贴树影,眼神警告。她手小个子矮,不能捂紧鸢儿的嘴,只能这样。
好在鸢儿也没叫出声,很快平静下来。偷窥原则她还是懂,打死都不能出声。
伊希这才放松手,但并没有拿开。她也没学猫叫,只控制着鸢儿,不让她探头去看。
村人没有养猫狗,野猫、野狗也不敢入村,不然等待它们的就是下锅。
圈养的鸡鸭猪羊这几天也杀光了。
时间一段段过去,月光照着对面树影慢慢移过来。
伊希继续侧耳倾听,直到听见窗口徘徊的脚步声变小,才拉着鸢儿,轻手轻脚,顺着树影快速移动到另一棵树下。如此这般,出了桑林。然后伊希才放开鸢儿,两人便如脱兔,很快遁入了黑夜。
安然回到西院外墙下,背靠着院墙,鸢儿气息未定便迫不及待激动地压低声音说道:“君女,巫、巫。鹤大人会蛊。”语气一片神往。
伊希静静听完鸢儿报告,不知该如何回答。这得有多痴迷巫,才能连蛊都不怕。
鹤驾西是巫士。巫和士。
“回去睡觉。”然后伊希也不再管鸢儿,往上西院走去。
深夜里,靠山村唯一的一条大街寂静无声,街道两旁没有一盏烛火,月色下的靠山建筑群如鬼影踵踵,东阳山谷也如无人荒谷。冬季万虫蛰伏,春生秋死,更有无数朝生暮死露水蜉蝣。
伊希一个人沿着西院外墙步道往上走着,她只听说过虫蛊。牛蛊,从没听说过。
巫,能感天应地,敢逆天而行。
带领先民从蛮荒之地走出,而又重归于蛮荒,不再为后人所知。
伊希想着山海经和搜神记上令人热血沸腾的上古神蛮大战,回到沉睡中的上西院东墙下。手指轻扣石缝翻过院墙,纵身跳下,十步之外就是一处竹林深处的偏僻木屋。
她推开房门,进去后关上门,就着窗外月华走到窗下地铺,合衣躺下。
一屋子淡淡的硫磺、药材熏过的味道。竹林蛇多,既驱蛇又驱虫。
伊希双手叠在脑后,回忆大屋祭祖时鹤驾西的言神举止。
虽然她也没见过巫,但就是觉得他不像巫。大约会一些巫术。术士。
鹤驾西有一张从不离身的羊皮古卷。谶纬、卜辞之类的上古秘法流传下来,是个文人都能去悟。鹤驾西把巫术钻研成了房中术,所以从不表现令人尊敬的巫士身份。上西院的主意就出自此人。
哪天把他的羊皮卷偷了,算作对他的惩罚。
伊希迷迷糊糊地,拉过身下的被褥一翻身,裹着被子就睡着了。
月光从竹林空隙洒下来,渐渐拉长,照在矮榻上小姑娘露在被子外的一只白雪小手上,缕缕荧光,银丝般随同她的呼吸,钻入了细嫩的无名指。无名指骨一闪一闪,熠熠生辉,隐约可见。
天光破晓。
伊希睁开眼,愣了愣神,不知昨夜怎么就睡着了。
这副小身子骨到底不经折腾。
呼出一口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