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端木大前院里除了门房、护卫、杂役,工坊都停工关了门。
端木家风极重良善,以德服人,从不欺压田客、雇工和下人。子女也不允许纨绔,上西少女更要行止端庄。好名声可以传,绝不能有污。
伊希提着罐子,迈进端木大前院,整个人气息都收敛了。因为,她也是上西少女。
凭她的身手跳过前院门槛并不难,但她却不能这么做。太出格的事,马上就会传遍整个靠山村。古代女子上蹿下跳,想也不会传好话。但只要做的事与年龄和能力相符,就不是出格。她爬过了门槛,没有引来村民惊诧的目光和非议。
所以,这还是个讲公理的时代。
伊希每每想到这点,就会无比庆幸,她还不是人,还能做一些事。比如,外出找野菜、野果。如果采回奇花异草来,被东院见多识广的门客证实能吃,还能获得嘉许。唯一出格之处,冬季小孩一般不会外出。但父母不管,谁也不会多事。
门房更不会多问。端木九女的事,村里人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然而对主家人,他们没谁有资格表现怜悯。
最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告发,雪上加霜。
瑞雪兆丰年,连日夜雪已初停。
街上雪已扫过了,青石板被冬日暖阳晒得半干半湿,缝隙处还有一些冰碴子。不留神踩上去,很容易滑到。伊希小心地踩着石板中部往前走,主要是为手里的陶罐,摔碎了是件很麻烦的事。不问情由,都会有惩罚。还要上报端木家主母,同意后才能重制,在此之前就得饿着。
陶坊都关门了,这年还怎么过。
街道旁摆摊卖多余猎物、皮毛,药材、干果或手工葛麻鞋袜、麻布、绳结的村民,看到伊希手里的陶罐,都微微低下了头。这是端木女,不是范家女。
靠山端木是卫国大贵族端木宗族旁支,范家是平民。虽然靠山家主也曾姓范,如今却已大不同。贵族赐姓旁支,与平民之间,地位也是天壤之别。贵族、士人才能占田。平民没有食田,脱离不了劳作,连士人都做不成。
不过,范家虽客居靠山村,人却比端木主家还多,又都是家主亲戚,更不容小觑。靠山端木家的中、小管事几乎都是范家人,范家女也都进了上西院,成了上西少女。同样有端木陶罐,但制式还是有主客之别。
端木主家陶罐也有嫡庶之分,身份等级绝不能乱。
端木各院也都座落在街北一侧的石阶上层,范家和田客、雇工等等都住在街南一侧,地势较低的沿河院舍,从土墙瓦屋,亲疏、等级层层递减,直至街尾处的篱笆茅屋。
出了端木大前院,左边台阶上第一个院落就是端木东院。不过,街尾才是东,街首在西。
伊希刚来时,为这个院名也很是奇怪了一阵,直到她去过街中心的端木大屋领朝食和辅食两顿食物,才明白端木各院的取名逻辑,是按席上座次。这样就不难理解,也是罐子管理法的延伸,民以食为天道。
东院是端木男人活动的地方,有帐房、讲堂、格物房,客房,以及门客居所。伊希得到的大部分消息都是从东院得来,当然,女子不能随便进东院,但她还小,找几根杂草或几块石头拿着,进去也不难。这样就可在东院格物房里混上一阵子,出来后去哪儿,谁还管她。她顺便也可了解一下,时人对药植、矿物的认知状况。
今天因左手指跳,伊希又准备了几根枯草和石子,打算混进去,看看最近又发生了什么大事。东院说不定就有隐士,伊希心中已锁定几人,不过还没确认。既然为隐,便没哪个会写在脸上,挂在嘴边。
她刚踏上东院台阶最高处,突然,“嗖、嗖嗖——”
对岸河西方向,射来三支利箭。东院门上一名看院壮汉,当即冲上前来伸手把伊希一拉,随手就往身后一扔。伊希立时顺势一个翻转,抱着陶罐便撞向东院院墙,用肩头卸掉了大部分冲力,紧跟着贴墙蹲下。
罐子,当然也无事。
看院轻“咦?”了一声,满以为会听到陶罐碎裂的声响,回头看了一眼伊希,见她无事,也没多言,又回头俯身拔起了地上品字斜插的三根箭镞,中间一支上还绑有细布。他没有解绑,看着箭尾处的徽记,口里念出声来,“蒙山?”,然后掉头就往东院门内跑去。
伊希蹲在石头院墙下,前无遮拦,但见对岸河堤古柳树上站着一身形高壮男人,便是射箭人。他也没再继续射箭,背回大弓和箭囊,跳下柳树,跃上河堤下的马背,骑着光溜溜的白马往河西村方向而去。田里无作物,白马径直从田中轻松跑过,很快就进了河西围村桑林。
伊希眨了眨眼,这是下战书?她知道蒙小胖家与管家交好。蒙家来人箭射端木,肯定是替管家传讯。并且对端木各院很了解,知道东院是什么地方。——伊希心目中的靠山情报中心。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很快,几个端木男人出现在东院门前石阶上。几人见对岸人已不在,说着话便转身往回走。
伊希这时候不好马上跟进,隐约听到几句,“齐”、“军队”、“召集诸村”
当她听到报请家主商议时,想到端木莲过去很不喜欢她父亲,恐怕碰见她这个孙女也没好事,便暂时放弃了进东院的想法,起身拍掉沾在褐色襦裙上的灰白墙灰,顺着东院院墙往东走去。走到院墙尽头,穿过东院与西院之间的步道,上了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