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蒙蒙细雨降在三更时分,四月随着夜雨潜入人间。
初一如期而至。
怪道给四月取别称为“清和月”,姜盈枝望着窗外,微风和顺,日光也柔和,连气息都分外甜润好闻。料峭春寒留下的残迹俱被冲刷干净,花木因受了甘露的浸润,颜色愈加明艳动人。
她在家中养病已有近十日,大夫先前便说了无碍,却还是被小题大做的家人多拘了几日,今日方得以自由。
婧欢自知前一阵把姑娘闷着了,侍候姑娘用完早膳,便有意讨她欢心地问:“姑娘,又是初一了,还去买那话本吗?”
姜盈枝正用丝帕擦拭嘴角,闻言迟疑不决,眼下她也说不出继续看《元门仙魔霸道爱》的缘由,一是鸦青被那杀千刀的络腮胡写死了,二是话本暗喻池谢几人的猜想不攻自破,三……纵然话本真有玄机,经过她昨日贸然上门那一趟,也成了百口莫辩之事。
她思虑再三,还是道:“罢了。反正无事,只当出去走走。”而且那个常在书肆附近转悠的卖糖小贩手艺不错,酥糖做得很好吃。
婧欢还担心姑娘没兴致,昨日姑娘不知为何急着要赶去书肆,回来时精神头儿就不高了。听姑娘应了,婧欢这下舒了气,小脸笑得灿烂:“哎!”
忽有婉转悦耳的笑音与珠帘翻动的响声一道洒落,姜元菡走了进来,唇边笑容温柔,她微微侧了头问道:“在讲什么笑得如此开怀?”
姜盈枝回姐姐:“要出门买话本呢。”
“又是话本?”姜元菡牵起妹妹小手,两人一同坐到软榻上,“你别整日闷头看这玩意,话本哪有几个体己好友来得真切。”
姜盈枝脑袋往姐姐那儿拱了拱,安然卧在她和母亲一样温暖的怀中,撇嘴道:“没意思啊。她们幼时一个个都爱哭鼻子,如今一个个都端着花架子。”
姜元菡拍拍妹妹头顶:“好歹是名门闺秀,就这么入不得你的眼?现下你不稀罕,待你出了阁,可不能随心自在了,想找个谈得来的人都难。”
姜盈枝睁着一双懵懂的眼睛望她:“出阁?”她年纪尚小,心里还是十分安定,从未想过自己的婚事。而长姐昨年定下的亲事,再过半载便要出嫁了。
因此姜盈枝一听出阁两字,率先想起的就是长姐。她对着姐姐肆意又任性,瞧着趾高气扬的模样,但其实极其依赖姐姐,根本离不了姐姐。姜四臭名在外,率性妄为,常常得罪人而不知收敛,若不是有姐姐在众贵女中周旋,怕是早已吃了亏。
姜盈枝扁扁嘴巴,心头冒出酸意,两只胳臂搂上姐姐的脖子,无赖道:“不要你出阁。”
姜元菡很受用妹妹这样舍不得她的神情,抚抚妹妹的发丝:“又说傻话。姐姐在蔺府没有个贴心人,肯定会日日盼着你来看我呢。”
姜盈枝倚在姐姐颈间,话音有点闷闷的:“那我常来看你。”她不愉地垂着眼睛,忽然发现了新奇东西,惊讶道:“这个时候就有蚊子了?”
姜元菡不知所以,也讶然道:“蚊子?”
姜盈枝伸出细白手指轻轻点了点姐姐的脖颈,指尖还带上力道抹了几下,确定那颜色不是误沾上去的。她指着那处说:“这儿有两个小红包呢。”
姜元菡脸色一僵:……蔺温这个混账!!!她昨日打了会瞌睡,怪异地梦见自己变成一朵棉花,被一只傻乎乎的蜜蜂追着跑。醒来看见他笑容异常明媚,声音也软和许多,原来如此!
她不敢对上妹妹单纯的眼神,只含混说着:“可能是被不识相的毒虫咬了,不必在意这个。姐姐与你说要多结识朋友,记住没?”
姜盈枝懒懒地应了:“嗯。若她们找上门来,我就试着同她们相处。”
姜元菡不由得无言,自家小妹这声名在外,哪位姑娘还会梗着脖子凑上来。
此时,姝喜进房来传话:“姑娘,有人递了请帖来。”
两姐妹都惊奇不已,说曹操曹操到,难不成还真的有人相邀?
姜盈枝展开帖子细读,原来是六公主设宴,邀她进宫一聚。六公主是谁?她蹙起眉,她连这位公主的名号都记不清,算是哪门子的交情?
姜元菡见妹妹百思莫解,忍不住戳了她脑门:“你是不是将县主封号忘得干干净净了?”
姜盈枝这才恍然大悟,对啊,她也是攀上皇家高枝的人了,不过这么一来还需与公主郡主县主各种主虚以委蛇,想想就觉得疲累。
姜元菡叮嘱妹妹:“买话本就别去了,待公主不能怠慢,好好收拾一番。”
“嗯。”姜盈枝没什么兴趣,敷衍了一句,“我不带点心去。”
姜元菡:……妹妹你带上嘴就是狂风骤雨,叫人承受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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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盈枝长到快十三岁,进皇宫还是头一遭。她心道,就当自己去开开眼。为了欣赏难得的风景,她早早地把车上帷裳卷起了一角。
婧欢拦不住姑娘掀帷裳的动作,不知从何处翻出个雪兔毛的暖耳,不由分说地要给姑娘戴上,美其名曰“挡风御寒”。
姜盈枝懒得在小事上计较,就任她给自己戴好了,尽管这天根本和寒冷搭不上边。马车行过她熟悉的长街,渐渐换成了陌生的景致。
她一路瞧着,突然伸出脑袋唤了声:“池哥哥!”
池故辛按辔徐行在街上,闻声望了过来。雪团团掀开车帘,头上戴着不合时宜的厚暖耳,小脸都要淹进去了,有点滑稽可爱。她连连朝车夫挥了挥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