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禾籍也夹一片放进嘴里,但他没有学着船长沾芥末和酱油,醋同样也没沾。他原以为这样做船长会说什么,但他没有说,而是继续静静地吃着,这时候阮禾籍才意识到对方的汉语似乎并不怎么好,一路上虽然尊敬但话也不多,想来就是这个缘故。
再回想起过去,阮禾籍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间有这种感慨――他和外面的世界交流的高峰时段就是和陈天辛出去的时候了,多数他不懂的外语陈天辛都可以和别人对答如流,而只有对方在同样会说汉语的情况下,他也才能插上一两句聊天。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在世界各地跑的时候会觉得几乎见过的人都会说汉语的缘故。
入嘴的鱼肉最一开始给他的感觉不是腥,而是冻,这时候阮禾籍才想起来一般运输的鱼为了保证新鲜都是会冰冻住的,但刚才这个船长拿的时候不急不缓,竟是没有半分寒冷的感觉,让他心中不由得一阵佩服。因为没有沾料,肉本身有的更多会是脂味,这银鳕鱼的肉也不例外,有趣的是虽然这腻味让阮禾籍不大舒服,但其滑软的口感却是直接将阮禾籍的嘴巴折服。
想到自己以前没吃过刺身,阮禾籍心中不由后悔,却也没想到生的东西也可以弄得这样好吃――刀工和肉质都功不可没。
阮禾籍对船长点头,露出满意的表情,喝了一口酒。酒是暖的,也是辣的,和残留在口中的腻腥味混在一起,竟是多了些不一样的感觉。船长并没有在意阮禾籍的赞许,夹起了他吃的第三片,不过这次他没有沾芥末,而是沾了更多的酱油,将鱼片的整个外层都涂满了,在一大口直接塞进嘴里。
见他这样,阮禾籍心中一动,也模仿他的样子做了一片,大口地塞进嘴里――他倒是不习惯那种粗犷的动作,所以不小心滴了滴酱油到甲板上,不过看船长的样子似乎也没有过多在意,这才让阮禾籍略略放心。
鱼肉,烧酒,海风,三样东西搭在一起,成了这本应枯燥无味的行驶过程中的一种点缀。
就这样,阮禾籍等人走了几天,才在中国临海的边上被拦下来,检查身份后才得到进入的许可。这是一天清晨,罗欣和阮禾籍睡眼惺忪地被叫醒,告知他们已经到了上海港口,后知后觉的两人直到站在岸上看着远去的客船才醒悟回来,挥动手掌表示感谢。
“终于到了呢。你和芳华姐姐是约定在这里见面的?”罗欣问道,此时的罗欣也有四十多岁快步入五十岁了,也算是中年人的,不过她的一声姐姐,倒也是叫得没错。
“是的。”阮禾籍找了张椅子坐下来了,“听说是宋长义去接她,这里她们更近,应该更早到才是。我问问他们……”
你们在哪里?我们到上海了。
路上因为事情耽搁了,这就快到了。
陈天辛呢?他怎么不来接我们?是在忙什么吗?
没有,他两个月前去世了。
“什么?”阮禾籍惊得一下子站起来,大叫道,“你说真的吗?”
他这一奇怪的举动瞬间引得路人注意,小声地在不远处议论起来,罗欣一个个地表示道歉,拍打阮禾籍的背。虽然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来确实会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陈天辛死了是怎么回事?
一个叫做sad的组织,没关系,这个组织的寿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这时候,阮禾籍感觉自己身上充满了愤怒和冰冷,但这种感觉并不是从他身上传来的,应该是放下阮芳华身上的情绪。雪明更加深刻地明白了,人类的愤怒,究竟是一种怎么样的情绪。
你们现在在哪里?
等过几天我们回去,再跟你详谈这件事,你先按照我的吩咐在那边安排好,我们很快就过去了。
好,那你们小心点。
嗯。
脑海中响起这声后,阮芳华那边便没有任何消息了,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情况,但想来她说按照她的吩咐安排,相比很快就会再联系他。
“怎么回事?”见他平静了,罗欣疑惑地问道,不过也明白应该是什么特别不好的事情。
“陈天辛死了。”
罗欣瞬间感觉脑子一边空白,那位恩人,他死了?为什么死?算下来他应该也还没老到要死去的地步吧?难道是被人……
“死……了?”罗欣呆滞地重复道。
见她这样,阮禾籍心中又是一阵刺痛,但却也说不出什么,只是做了一个这么多年来常做的动作――他轻轻地把手放到她的头上,希望自己相信的温暖能够传递给她。
这个习惯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是她得知母亲死讯的时候?还是他们每隔一段时间便去为她母亲扫墓的时候,又或者是他陪她看星星,两人想起了各自亲人的时候?
不知道,太久也太习惯了,以至于他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又为什么开始的。不过,当他这样做,罗欣便会知道,还有一个人守护在自己的旁边,这样的意味,便也就够了。
阮禾籍让罗欣在那里住了四十年,罗欣又何不是在那里陪了他四十年。他们最好的岁月都留在了那里,值得理念的也只有想起来的时候能够安慰自己当时并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
一个人和两个人,虽然人数上只差了一个人,但意义却远远大于两个人和三个人之中,那一个人能够带来的差距。两个人,意味着扶持,也意味着陪伴。
“走吧,我们先去找个地方住下来。”阮禾籍温和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