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将世人比牛马,有时,牛马反比世人自在。牛马只须献体力,便能吃上饭,而世人呢?既须耗尽体力,还要搜刮脑力。不然,就过得连牲口都不如。
皇宫禁内,每天都会死人,如何算得清,有几人是贪死,有几人是蠢死。
望月有几分心力,却不敢自负聪明,想着为所欲为。
就是对玉卿宫不利的松儿,望月设计之下,使其被严淑妃所弃,贬到长辛局后,便不再动手。倒非是一念之仁,只怕手伸得太长,叫人看出了端倪。
所以,望月求见皇帝,固然要进忠言,也不觉得一句忠言,就能大杀四方,成功又成名。
有些话便是埋在心里,谁也不能定她的罪。只是如若不说,推演成为现实,她没法面对自己。
纠结着,临到晌午,皇帝驾幸昭明宫。望月不说也得说了。
待用过午膳,皇帝将望月留下,其他人尽数退下。
皇帝不说话,望月主动近前,在皇帝膝边跪下,敛容肃声道:“父皇,儿臣有一言,数月盘桓心间,实在不吐不快。儿臣之言,利如刀斧,父皇若要处罚,儿臣任凭处置;只请不要罪及母后,及玉卿宫众人。”望月知说也不用,这事由不得她,可还是得说。
皇帝不言声,听气息也辩不出喜怒,望月只继续说:“父皇,边城对垒,您痛击炎国,严防顺国,却对燕国防御稀松,儿臣以为,恐有倾覆之祸——”说到此处,一双大手上来,钳住她的下巴,她被迫仰了头,听皇帝寒声道:“月儿,为父宠爱你,因你真的聪明,而非自作聪明,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望月被迫仰视皇帝,却双目湛湛,满脸坚定:“父皇,儿臣妇人之思,亦有可供斟酌之处,请听儿臣细说……”
望月先说皇族发家史,再说燕国现状,列举史上前车之鉴,说到唾沫都干了,皇帝似还无动于衷。
望月咬咬牙,将该说的合盘道出,最后总结道:“父皇,国祚绵延,盛世久安,是智者圣人的筹谋;天下间,多的是趋利避害,见小利而忘命者。天下大事,往往坏在聪明的小人身上。小人未必要谋国,可其言其行,只为劫夺利益。经他们搅和,国不能亡,却不能不弱,儿臣心中不忍。”说完,便哭丧着脸,一副听凭处置的模样。
皇帝看她神情懊丧,喟然叹道:“月儿,过来,坐在朕身边来。”望月依言落座,皇帝揽她入怀,摸着她的小手儿,怅然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朕何尝不知。月儿,你可知,天下财货,有几分在朕的国库里?”
望月摆正身板,垂眸说道:“父皇的苦衷,儿臣明白,内忧外患,自是先救命,再治病。您命世系捐粮赐官,须知,舍下脸捐官之人,多乏济世经时之才,也无文安武定之志;与其赐官,倒不爵禄动人心,捐赐之爵,三世而斩,父皇却尽可漫天要价。儿臣以为,如此才伤筋不动骨。”
望月说完,见皇帝半晌不言。抬头一看,见皇帝目光灼人,似能腾出烈焰来,不由吓了一跳,才见皇帝抚须而笑,道:“月儿若是男儿,朕无忧矣。”说着,难免怅然。
望月忙跪下告罪,口称不敢。
皇帝扶她起来,无奈道:“朕又不是吃人虎,怎么动辄自咎?”却又叹道:“大军一动,喘气都要耗饷。这一下,刚充实的银库怕又空。”
望月杏眸一转,笑道:“父皇,世阀肥硕,你开口先借,许诺战后连本带利归还,只不限定期限。你若舍不下脸,由兄长们去借,不就妥了?”
皇帝眸光一深,幽光隐隐,道:“如此耍赖,有何颜面可言。”望月不再说话。在她看来,饿肚子的时候,脸面是可暂时抛开的。
望月心知,这一遭,她在皇帝面前算露了相。即便如此,也比大难临头,被皇帝拿去和亲,或逃亡中被遗弃后,被异族掳去为奴的好。
了了这桩心事,望月也没有扬眉吐气。她心内沉甸甸的,觉得前路迷茫,不可逆料了。
眨眼半月过去。
前朝如何热闹,望月是看不着。不过听皇帝话音,往北疆派兵之事,已渐渐铺排开了。从后宫所知消息,镇北将军不确定是谁,不过监军是五皇子沈沛,这是皇帝发了明旨的。五皇子领户部侍郎,作监军也算合适。
城阳长公主给襄阳侯纳侧的算盘,终于是落空了。
不说襄阳侯是否愿意被她摆布,就是皇帝以公主赐婚,将亲女嫁与赵氏,为的是修两姓之好,非结怨结仇,搅得人家宅不宁。城阳长公主这样做,皇帝哪能依了她?
而沈贵妃呢?为张罗保龄婚事,据闻正与褚氏议亲。
褚氏只是地方望族,不能与沈王姜张相比。但保龄公主毕竟是二婚,那议婚的禇家子,在今科榜上有名,被皇帝点了六品京县令,其父亦是一方刺使,封疆大吏。可谓青年才俊,前途无量。
听皇后的意思,沈贵妃唯恐生变,急于将婚约定下。至于保龄公主的想法,——沈贵妃现在,也没法顾忌她的意见。
庆丰公主,为上官家诞一麟儿后,又怀上身孕。五皇子和八皇子,皆受皇帝器重,严淑妃现在,真是春风得意马蹄急,六宫粉黛无颜色。她一得意,大抵有人就不痛快了。
没有合适的缺,章悦之闲居无事,照例常往宫里来。望月无事,便同他凑在一块儿。
沄三兄也说,二人如胶似漆,简直像夫妻了。章悦之怎么想,望月看不清楚。对她来说,章悦之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