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姨妈大惊:“当真?”
香儿忙道:“真的真的,姑奶奶和姑娘带了好些东西,说是特地来看奶奶的,就在门口候着呢。”
宝钗顿了一顿,忙道:“既如此,还不快请进来。”
英莲要去看薛姨妈和宝钗的心思,冯渊哪里会不明白呢,不过为的是先发制人,然他想着昔日薛家种种手段,到底有几分不放心。英莲软语哄了好一会子,才答应了她与黛玉同去。
至于黛玉那头,英莲的事先前在金陵时,她多少从丫头那里听说过一些,却一直未闻其详。直至她们将入神京,英莲恐日后进了贾府横生枝节,才在船上与她细说了。得知此事时,她又惊又恼,难免对薛家增了几分厌恶。然英莲却告诫她,回府后只得待薛家人比从前更好,不许使性子胡来。
彼时进了屋,两厢见了面,虽面上看似和气,然彼此各怀心事,皆在暗中打量。薛姨妈母女先看英莲,只见她容貌俏丽,举止端庄,言语谦恭,进退有度,俨然一副当家主母的风度;再看黛玉,比旧时长成不少,姿色愈发出众,面色红润,浅笑盈盈,眉眼间少了先前病态愁苦,反添了几分从容自在,竟是另一种倾城样貌。
英莲口角噙笑,亦对二人端详许久。薛姨妈一副慈祥面貌,眉目慈善,笑语迎人,寒暄招待无不周到。薛宝钗却是十分安静,言语不多,只跟着她母亲身后行事,她如今年有十四,样貌身段皆是一流,透着说不出的丰盈妩媚,娴静温柔。
一时姐妹二人命丫鬟们放了礼物叫薛姨妈收看,备礼时英莲特意加了心思,更与别人不同,自是格外丰厚。
薛姨妈心中惊诧不已,口里却是言谢不绝,忙命下人端茶来吃,又道:“难为你们费心。只你们才进京,一路舟车劳顿,也不好好歇歇,就来看我们,倒叫我们过意不去了。”
英莲含笑道:“姨妈说得哪里话?妹妹回府时,曾不止一次与我说,先前她在府里时多亏了姨妈与宝姑娘怜爱,处处照拂,我心里不知有多感激呢。平日在家总是惦念着,如今终于来了,岂有不来看望致谢之理?”
“正是呢。”黛玉忙不迭点头,又向姨妈道,“莫不是过了好些年,姨妈就不疼我了,嫌我蠢笨,不爱见我?”
她说这话时,低眉顺眼,咬着娇嫩小唇儿,活脱脱一副委屈模样,真真叫人见了便起怜爱之心。
“胡说什么呢?你来看我,我喜欢还来不及呢,哪里有的嫌弃哦!”薛姨妈一面说一面笑,顺势将黛玉揽在怀中,叹道,“果然还是从前的林丫头,一张嘴儿厉害得什么似的,一开口就叫人没招了。”
薛宝钗亦跟着笑道:“可不是,颦儿的性子竟是半点没变,依旧是叫人又爱又恨!”
此番一闹,气氛竟似渐渐欢快起来。众人笑了一回,只英莲听了宝钗的话,心中却是一动,只装作糊涂状问道:“颦儿?哪个颦儿?莫不是黛玉的小名儿,我竟半点不知呢!”
宝钗一听,不知为甚,眼角又是一跳,少不得含笑解释道:“颦儿原是宝兄弟儿时玩笑与林妹妹取的表字。因府里姊妹间亲密,私下里便时常唤之。”
“原来如此。平日也时常听玉儿说起,这些个姊妹里就数宝姑娘最是聪颖博学,很是仰慕,因而格外亲厚些。”英莲笑笑,又徐徐摇了摇头与薛姨妈母女道,“只不过,颦儿什么的到底是玩笑话,哪里能当真不是?我与妹妹幼时皆无表字的,还是后来我成亲了,夫君才为我取表字为瑛呢!”
言下之意,女儿家的表字,向来是出于父母、夫君,岂是旁人能混取混叫的?放眼整个贾府,除了宝钗旁人哪个还叫?既她博学,如何会不知道这个,偏偏还如此行事,岂不就是欲盖弥彰?
一番话说得薛家母女皆不自在。宝钗顿时窘得脸颊涨红,垂着头不好言语。薛姨妈只得讪笑道:“是呢。孩子们年纪小不知事,成日地混闹惯了,玩笑起来便没了分寸。”说完,又狠夸黛玉了一通,道,“咱们林丫头这样人物,日后也不知是哪家有福气的公子来为她娶字?”
英莲笑笑,见好就收:“姨妈谬赞了,她还小呢,又爱使性子,比不得宝姑娘懂事听话,不知要我操多少心?”
宝钗在一旁听得脸色愈发不好,只扯唇笑了笑,没有出声。
两厢又说了好一会子闲话,英莲才告了辞回去。薛家母女亲自送她们到门口,看在外人眼里,好不亲热。
薛姨妈看着她们走远,眼神忽明忽暗,只拉了自家女儿叹道:“这个林家姑奶奶可不简单呢!”
她专程来看她们,却对金陵旧事只字未提,一面备了厚礼显真心,一面又为了表字一事给了她们当头一棒,一张一弛,看起来寻常走亲戚,实则该说了也说了,该敲打的也敲打了,不可谓不高明!
“可不是么?”宝钗面上淡然,心上却难免不是滋味。林妹妹这回,倒真是多了一个好靠山呢!